初相見(中)(1 / 1)

雖然隻是傷了手,可總有諸多不便。   雲卿喊蘇硯出門時,蘇硯正拜托霜降幫忙修剪後院的常青藤。   蘇硯在紀府雖為下人,可從小到大紀婠就沒安排他乾過什麼活,更沒伺候過人。與其說是雲卿侍從,更不如說是伴讀和陪玩。   空閑時間,他也會在院子裡擺弄一些盆栽打發時間。   有一日,紀婠偶然發現他對植物栽種頗有心得,於是將後花園交給他打理。雖說是打理,可基本也不用他親自乾活,紀婠給他配了不少下手,他隻需張張嘴,指揮別人乾活就行。   因此府裡也有人調侃:“含煙姑姑是大管家,蘇硯弟弟是小管家……”   後花園臨近雲卿住處的地方,栽種著一株常青藤,是當年姑爺蕭洛從娘家臨安帶來的。   他特意叮囑了蘇硯好生養著,故而這棵藤,蘇硯每次都是親自動手修剪的。隻不過這次手傷得實在有些重,幾日了仍隱隱作痛,實在提不動剪刀和水壺,隻能吩咐霜降代勞。   霜降修剪的時候,蘇硯一直在旁看著,擔心出什麼差錯。   “小心點兒,隻修剪殘葉,千萬別剪到藤絲了。”   “知道了。”霜降心裡納悶,不就一棵普普通通的常青藤嘛,又不是什麼珍稀品種,為何姑爺和蘇硯都如此上心。   *   是日黃昏,長安街,淩煙閣。   “小掌櫃的,之前一樣的來一桌。”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這淩煙閣是京城名廚聚集之地,來者非富即貴,不少世家子弟俱是這兒的常客。   一女子從屏風處緩緩走出,細眉杏眼,麵容清麗,折纖腰以微步,呈皓腕於輕紗,她端然坐下,對著一旁的小廝吩咐道:“快去準備吧,再添雙碗筷,今日本小姐請客。”   雲卿見了來人,心感意外,眼中卻是掩藏不住的驚喜:“垚姐姐,你怎麼也在這兒?”   “預感你來,特地等你的。”她放下半遮麵的團扇,對著雲卿打趣道。   “姐姐可真會忽悠人,依我看,你分明是等司徒家那位吧。”雲卿和昔垚自小相熟,她這點小心思還是瞞不過雲卿的。   “別提了,等了大半日也沒見個人影。”昔垚無奈道,“興許他早已移情別戀,看上了別家女子,才要同我退婚的吧。”   當今大理寺左少卿司徒衍的與納蘭清河一年前曾定下過一樁親事,約定期滿,女未婚,男未嫁。則納蘭清河將下三媒六聘娶司徒衍幼子司徒楠為二女兒納蘭昔垚的姑爺。   納蘭昔垚與司徒楠兩情相悅,本是佳話一樁。昨日,納蘭清河一行至司徒衍府中提親時,那司徒衍卻麵有難色,說是要取消這樁親事。   司徒楠始終未露麵,倒是他的貼身侍從在納蘭清河一行離去之時,乘機傳訊給納蘭昔垚:明日午時淩煙閣。   昔垚本滿懷期待,甚至做好了帶著司徒楠私奔的打算,在此等了一下午。從日上中天到暮景殘光,身旁的賓客已換了三批,卻不見司徒楠半個人影,昔垚的滿心歡喜化為了無邊的失望,本已打算離去,恰聞雲卿的聲音,走幾步又折返了回來。   “憑什麼呀!他司徒楠算個什麼東西,竟然敢戲弄姐姐,看我不殺進司徒府搓搓那小子的棱角。”雲卿了解了前因後果,怒上心頭,猛地合上了扇子,霍地站了起來,擺出一副要討公道的架勢。   “公子,不可呀,那可是司徒府,要是惹怒了少卿大人,對家主和您都不利呀!”蘇硯忙放下鴨脖,手都沒來得及擦,就去抓雲卿的袖擺。   昔垚見他這般模樣,也連忙阻止道:“罷了罷了,世上男人那麼多,又不缺他司徒楠一個。以本姑娘的條件,有的是貴族子弟想嫁進來,我隻不過是心中窩火,同你抱怨兩句,若真鬧大了,怕是後患無窮。”   雲卿這才氣消了點,不忿道:“沒想到這司徒楠長得人模人樣的,道德竟如此敗壞。”   雲卿想起他第一次見到司徒楠的情景。   *   一年前的暢月,正值天寒地凍。   昔垚以信相邀,說自己有了心儀之人,特讓他與長孫鈺於納蘭府一聚。   雲卿頓時心生好奇,一晚上沒能入眠,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這男子究竟為何方神聖,竟能讓眼高於頂的納蘭昔垚一見傾心。   次日,當他和長孫鈺趕到納蘭府時,方繞過庭院的轉角,便遠遠瞧見一如玉的身影靜靜佇立於塘邊。   待到走近些,那少年恰好轉過身,文雅俊秀的眉目,白玉無瑕的肌膚,看得他微微發怔,尤其是那琥珀色的雙瞳,凡是見過的人,必過目難忘。   那少年與他目光相觸的一瞬,同樣有了須臾的凝滯,後微微向他行了一揖道:“見過長孫二小姐,紀大公子,在下司徒楠。”   *   蘇硯也在一旁應和道:“真是人不可貌相……”   昔垚不想再提這事兒,岔開話題道:“雲兒啊,你這衣服上的油漬……”   雲卿本就有潔癥,方才怒意上頭沒注意,現在被昔垚一提醒才發覺蘇硯在他袖擺上留下的一對油膩膩的爪印,忽覺渾身不自在,便提前離席,沐浴更衣去了,剩下昔垚與蘇硯麵麵相覷。   “垚姐姐,你怎麼不吃呢,這紅燒鯽魚最美味了。”蘇硯夾了一筷子,放進嘴裡細細品味,陶醉其中。   “真羨慕你,隻顧著吃就行了,不像我,家中一堆賬,心裡也一堆賬。”昔垚嘆息道。   “有公子在,我什麼都不用操心。”蘇硯對當前的生活感到萬分滿意,“就算偶爾會被家主責罰,但有公子護著我。”蘇硯獻寶似的伸出兩隻被包紮得隻露出手指頭的手,“公子親自幫我包紮的,已經不怎麼疼了。”   “可是你想過嗎?沒有雲兒你該怎麼過,他若是成親了呢?”昔垚麵露憂色,語重心長道。   “那我就跟著他陪嫁唄,反正我一輩子跟著公子,哪都不去。”蘇硯完全沒當回事,專注啃鴨脖。   昔垚不禁搖了搖頭,低聲呢喃道:“也好,你本就是個孑然一身的人。”   她心中鬱結,幾乎沒怎麼動筷,蘇硯將一桌佳肴消滅得差不多後,雲卿仍未歸。   “聽說這芙蓉園今晚有擂臺比試,姐姐可想去看。”蘇硯問道。   “不想。”昔垚撇撇嘴,她本已心情不佳,對這種打打殺殺的事情更是不感興趣。   從前有不少貴族公子為了吸引她的注意,刻意跑到她麵前舞刀弄槍,若換成有些的姑娘,哪怕不芳心暗許,也忍不住發自內心地贊嘆幾句。   可昔垚恰恰相反,總是明麵上說著溢美之詞,實則內心毫無波瀾,甚至有點想笑。   “可是今晚比的是柔術,來的全是高手,可遇不可求的。”蘇硯道。   “柔術?”昔垚曾聽聞一江湖上有種術法,修煉者身體極其柔軟,可以任意折疊,甚至能縮進酒壇大小的木箱之中,而且修習者大多為女子。   “我聽公子說,這江湖三大教派中的離塵教,以柔術聞名天下,皇家暗衛中就有不少曾師從離塵教的,今日的擂主,不出意外,也屬離塵教弟子莫屬了。”蘇硯道。   聽了這話,昔垚興趣頓生:“還有多久開始?”   “好像是戌時。”說著他看了看一旁的沙漏道,“還有半個時辰。”   *   雲卿回府換了身乾凈的袍子,匆匆折返回去。   夜市正是熱鬧的時候,長安街上人流湧動,最密集處幾乎是後背貼著前胸,腳跟頂著腳尖,手臂撞著手肘。他提著一口氣擠過了最難行的一段路,才敢放肆呼吸。   走出了一段路後,雙手不經意拂過腰間,覺得有些空落落的,這才意識過來少了枚掛墜。   回去找?未必找得到,而且不想再被擠一次了。   不去找?被紀婠發現掛墜丟了怕是要挨罵。   兩種思緒在腦海中打架、糾結。身後幽幽傳來詢問聲:“公子,這是您的掛墜嗎?”   轉身、凝視、張望,一無所獲,正當他以為自己幻聽,欲轉身離開時,聲音再度響起,同時伴隨著來自衣袍下擺的淺淺拉扯感,雲卿的目光一路向下,停在了一小乞丐身上。   “公子,這是您的掛墜嗎?”小乞丐渾身臟兮兮的,隻有兩隻手勉強算得上乾凈。   雲卿蹲下身,接過掛墜,別回腰間,舒了一口氣。片刻後,他從袖口掏出一錠銀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塞到那小乞丐手裡:“多謝你了。”   小乞丐原本隻是出於好意替他拾了掛墜,沒想過能得到什麼,一聲“多謝”,一錠銀子,破布臟衣的少年呆愣愣地跪在原地,目送著他遠去,好久才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不是在做夢。   夜市攤頭,一抹青灰從人群中緩步而出,淡入他的視野。   “蕭賢弟,多日不見,別來無恙啊。”俊朗清瘦的男子展露笑顏,沐在仲春的徐徐晚風中。   “千逸兄?”此時遇見他,是雲卿意料之外的,“真巧。”   “蕭賢弟也喜歡逛夜市?”千逸隨口問道。   雲卿的父族是臨安蕭氏,因此在外常用化名“蕭雲”。   “這夜市總能挖到些尋常鋪子挖不到的寶,也算是一種驚喜。”雲卿與千逸並排走著。   “在下第一次逛夜市,擇日不如撞日,不知蕭賢弟可有這個閑情陪在下挖寶?”千逸邀約道。   雲卿本想答應,但想到昔垚和蘇硯還在等他,隻能婉拒:“真是不巧,今日已有約。”   語氣中帶著淡淡的失望:“既如此,那便算了吧!”輕輕的嘆息聲在耳邊彌漫開來。   “明日可行?”雲卿盤算著這個月出門的機會還沒用掉,明兒就是晦日了,不用白不用。   “明日酉時三刻,就在此地。”千逸拍拍他的肩,揚長而去。雲卿望著湮沒在人群中的那抹青灰,耳邊響起了紀婠的告誡,心中盡是矛盾。   隻是普通朋友,隻是逛個夜市,隻要不被母親發現……不必緊張。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