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歸(中)(1 / 1)

蠶月,華燈初上,今年的上巳節比往年都要隆重。   武周王朝建朝三百多年,天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二十年前,第八代武皇慶永帝頒布詔令,大力扶持買賣交易,打破了原本士農工商的階級固化,繼四代武皇英獻帝廢除罪名連坐製,七代武皇安慶帝廢除奴隸買賣製後,又在春秋冊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京城的鋪子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遍布了長安街的各個角落,夜市空前繁榮,百姓的夜生活日漸豐富。   “蘇硯,快點快點,該出門了。”雲卿早早準備好了花燈,迫不及待想沖出府去。   “公子,還有兩個時辰燈會才開始呢!”蘇硯著急忙慌從後花園跑出來,手裡還提著澆花的水壺。   “我同雲柔妹妹約了先去淩煙閣看皮影戲,還有半個時辰就要到點了。”雲卿著急得不行,一把奪過蘇硯手裡的水壺隨手丟到一旁,拉著他往門外沖。   “我怎麼不知道這事?”蘇硯邊接過侍女遞來的佩劍邊問道。   “你榆木腦袋不記事,我可不是。”雲卿道。   自打省親那日在後院碰上紀雲柔,雲卿便在言談中發現這個堂妹同他有許多相似之處,雖是收養的,但從性格到喜好,說是一家人完全不會有人置喙。隻不過雲柔平日住在宮中,難得有出來的機會。   三月三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   上巳節是武周時期的情人節,男男女女紛紛踏歌出遊,互贈禮物,互訴衷腸,京城好不熱鬧。   可對於雲卿來說,什麼節日風俗的都不重要,隻要能出門玩樂便是好事。   遙想童年時,清明祭祖,他與蘇硯偷吃了案臺之上的貢品,紀婠惱羞成怒,責罰他一個月不許出房門。   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哪怕如今早已過了偷吃貢品的年紀,可貪玩和嘴饞的習性還是被原原本本地保留了下來。   *   雲卿和蘇硯在淩煙閣等有半炷香的時間,雲柔才匆忙趕到,氣喘籲籲地說:“母親非要我背完書才放我出宮,今日的文章又格外長,硬是背了兩個時辰才勉強過關。”   “過節還背書呢,姑母這也太嚴厲了點吧。”雲卿一邊同情雲柔一邊暗自慶幸。   “公子,雲柔小姐,戲一會兒就要開始了,我們先去坐吧。”蘇硯見看席間已陸陸續續來了不少人,生怕遲了隻能輪上個後排的位置,影響看戲的雅興。   三人找了個前排的位置,一同入座。   不到一刻的工夫,火燭齊滅,獨留幕布上明晃晃的一片,精彩的皮影戲即將上演。   今日這出皮影戲唱的是荊軻刺秦王,光影綽綽中,故事拉開帷幕。雲卿和雲柔兩人看得目不轉睛,隨著劇情的跌宕起伏,眼中流露出變化不一的情緒。   雖兩人性格都較為活躍,沒有傳統世家子弟的拘謹感,可雲卿畢竟從小受到正統教育,仍保持貴族的公子基本素養,縱是被戲牽著走,也僅僅是翹翹嘴角,皺皺眉毛,攥攥拳頭。   可雲柔就不一樣了,她本出生於平民家庭,父母因意外而亡,兩年前有幸被紀妍收養。   雖已在尚宮局待了一年多,整日被一群女官教導著說話走路的儀態,可仍沒能改掉那一身市井氣息,戲到精彩之處便忍不住鼓掌喝彩,引得眾人側目。   *   到了晚膳時間,雲卿還是點了淩煙閣萬年不變的那一桌菜品,當然這次因為有雲柔在,他特意詢問了口味喜好,添了好幾道。   “雲哥哥,你常來這裡嗎?”雲柔問道。   “出門必來,但母親不常讓我出門,除了過節,一月隻有三次放行機會。”雲卿語氣中暗含著淡淡的憂傷。   “你難過什麼呀,好歹一月還有三次出門的機會,我可是一年都出不了幾次宮的,而且母親不放心我到處跑,每次都讓小叔宮裡的暗衛跟著。”雲柔嘆息道,“要是宮裡也有皮影看就好了。”   自古以來,安慰人最好的方式從來都不是說一句“沒事的”,而是讓被安慰者看到那些比他過得更慘的人。   就像貴族看平民,平民看乞丐,或是一個月能出三次門的雲卿看一年隻能出宮寥寥幾次的雲柔,心中的溝壑瞬間就被填上了好幾道。   雲卿同情道:“那我日後給小叔寫信的時候,給你也寫封,把我看過的都寫給你。”   “別了,這樣聽描述卻不能親眼看到,隻能讓我更加心癢癢。”雲柔噘嘴道,“我還是看小叔宮裡的話本解悶好了。”   *   “這不是紀大公子嗎,好久不見。”身後傳來清潤的少年音,柔得如同這蠶月的春風。   一發髻半綰的鮮衣少年拾級而上,沒有戴發簪,隻係著根月白色的發帶。墨玉般的青絲翩然垂於腰間,在微風浮動下,顯出幾分遺世獨立的超然之態。   這京城貌美的男子千千萬,可眼前這少年卻是萬裡挑一的容貌。他一襲白衣勝過千萬雪景,乾凈得讓人自慚形穢,容顏俊美,立於風中,衣袂浮動,宛若謫仙。   雲卿回首與他四目相對,眼中先是疑惑,接著逐漸轉變成不可思議,最後醞釀出喜色,雙唇間略帶遲疑地蹦出三個字:“塵哥哥?”   那少年莞爾一笑,用扇子輕輕敲了敲雲卿的肩頭,打趣道:“怎麼,才三年就不認得我了?”他眉目帶著笑意,形體纖長,身姿挺拔,宛若一幅精修過的水墨畫。   雲卿難以相信有生之年還有再見的機緣,隻得將驚訝和喜悅全寫在臉上,無暇顧及已經看呆了的雲柔。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雲卿放下筷子,已無心美食,隻想敘舊。   “陛下召母親回京當值,昨日剛到京城。”千塵柔聲道。   “太好了,我還以為此生都見不到你了,那今後我們是不是還能像之前那樣經常見麵。”雲卿興奮不已。三年的時光,他時常想起千塵,那個一同長大,卻在一千多個日夜裡都隻能活在他回憶裡的人。   千塵含笑著點點頭。   “公子可是雲哥哥的朋友。”雲柔深深酒窩將她的笑意襯托得更加明顯。   “在下高千塵,初次相見。”那少年拱手作揖,自我介紹道。   雲卿這才反應過來,忙請千塵入座,順帶介紹道:“這是姑母的女兒,我的堂妹紀雲柔,那個就知道吃的是蘇硯。”   千塵先是對著雲柔點頭示意,再將目光移向蘇硯,隻見他抓著兩根鴨脖子,一邊一口地交替啃著,臉上掛著笑,手上,嘴角邊,衣服上都沾了油,完全沒注意自己身邊多了個人。   雲卿見狀,忙伸腿在桌下踢了蘇硯一腳。   “誰踢我!”蘇硯打了個激靈,一時間竟沒抓住左手的鴨脖子,徑直甩了出去。一旁的雲柔來不及躲閃,被砸了個正著。   紅紅的辣油從雲柔腦袋開始,順著她的臉頰往下流淌著,滴落在她青白色的裙子上,她又羞又惱:“蘇硯你死定了……”正要發作,剎那間仿佛是被點了穴一般,她收住了原本打算掐到蘇硯脖子上的手,緩緩地搭在他肩膀上,輕拍兩下,“不礙事,你慢慢吃,我去洗漱一下,稍後就來。”   雲柔提著一口氣,輕手輕腳地下了樓,與平時判若兩人。   “塵哥哥,你怎麼來了?”蘇硯這才反應過來,又驚又喜,忙伸出手去,可看到自己滿手的油,又不好意思地縮了回來。   “沒想到你還是老樣子,熱愛美食品鑒。”能把貪吃說得那麼清新脫俗,也就眼前這位千塵公子能做到了,雲卿暗自嘆服。   *   則天大帝登基之初,京城逐漸形成了六大世家,分別為李氏、慕容氏、長孫氏、納蘭氏、上官氏以及薛氏,這六大世家與皇親貴胄聯姻,在京城乃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存在。   二代、三代武皇統治的過程中,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原本李氏皇族的後代在多次起兵造反失敗後,不是被賜死,就是終身囚禁,李氏世家逐漸沒落,退出歷史的舞臺。   慕容家族取而代之,成為五大世家之首。百年時間轉瞬即逝,六代、七代武皇為鞏固統治需要,挑選並扶持了原本並不算顯赫的中等氏族,最終形成了如今的京城十大家族。   以慕容氏為首,長孫氏、納蘭氏、上官氏和薛氏為核心,加上後起之秀的高氏、紀氏、司徒氏、鄭氏以及歐陽氏。   十大家族相互扶持的同時也少不了明爭暗鬥,勢力盤根錯節,遍布朝堂內廷,隱藏著眾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三年前,高氏遭人構陷,高氏族長也就是高千塵的母親高漸漓身為兵部左侍郎,奉皇命前往漠北鎮壓回鶻動亂,這說好聽點是奉命平叛,說難聽點就是變相流放。   回鶻與大周的問題自則天大帝登基之初就存在,近來雖沒有大的戰爭,可常年各種小沖突不斷,豈是輕而易舉就能絕薪止火的。   隨著高氏的離去,京城十大家族實際上成了九大家族。   就在眾人猜測,高氏家族即將沒落,紛紛絞盡腦汁討好永昭帝,培養勢力,欲取代高氏躋身十大家族之時,永昭帝一紙禦令召回了高漸漓,並以兵部尚書之位封賞其軍功。   此舉等於是向著全天下昭示了高氏的立場,捍衛了高氏一族的地位,也給那些虎視眈眈的官員敲了個警鐘。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三年前所上演的“流放”,不過是永昭帝和高氏的苦肉計罷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