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昭八年,麥月,月圓之日。 宮中舉行了冊封大典。 皇親國戚,官宦貴胄皆盛裝出席。 冊封禮上,一身材瘦削,氣質清冷的少年與一位容貌姣好的少女對拜行禮,兩人身著紅底金邊的朝服,五尾赤凰和四尾朱鳳在陽光下更顯絢爛奪目。 雲卿已經半年沒有見雲瀾了,這次站在臺下遠遠地看著他,曾經的一點一滴浮現在眼前,不知不覺眼眶竟有些濕潤。 紀婠見狀,忙把帕子塞到他手中:“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別讓人看見掉眼淚。” 這次雲卿沒有同她唱反調,乖乖地接過了帕子,隻要有眼淚流出的預兆,他就強忍著,忍不了就趁人不注意輕輕拭去。 * 昭元帝君和昭寧側君的冊封儀式先後舉行,永昭帝設宴與百官同慶,人數之龐大前所未有。席間缺了人也不會被發現,雲卿坐不住,悄悄離了席,想去尚宮局找雲柔。 經過一處圍廊,聽見有幾個人正在附耳低言,而且話中似乎還提到了雲瀾。 偷聽雖不好,可若是與雲瀾有關便是與自己有關,與自己有關當然不能不聽了。 “聽說這昭寧側君是皇太女親自看上的,未來想必是榮寵無限,看樣子今後我們得去司徒府多走動走動了。” “那司徒大人向來鐵麵無私,不是好親近的人。我們與其熱臉去貼冷屁股,還不如多去紀府走動走動。靜安伯爵雖不是朝中官員,可現在人家弟弟和兒子都是皇室的姻親,反而與陛下更親近些。” “姐姐果然有遠見,靜安大人可比那少卿大人好相與多了。” 雲卿聽到此處,嘴角不禁勾起一絲冷笑,他的母親呀,在人前和家裡永遠是兩個樣子,讓她無奈又恐懼。 “而且昭元帝姬雖不是皇太女,可昭元帝君畢竟是帝姬正室,就算那昭寧側君再得皇太女寵愛,日後也是入不了宗廟正位的。”這話雖然不中聽,可說的到底也是事實。 不說其他林林總總的區別,光是剛剛的冊封禮就能看出很大的不同。 昭元帝姬與昭元帝君對拜行禮,意喻夫妻二人永結同心,而昭寧側君則是隻身一人對著皇太女和昭寧帝君行跪拜禮,表明了納入東宮。 “而且這帝姬正室是超一品皇室成員,昭元帝姬又是未來的長帝姬,位同副帝,長帝君自然就是半個鳳君,哪怕司徒楠日後被封為了正一品的貴君,見了長帝君還是要行禮的。” “這麼說咱們確實要與紀氏打好關係,隻是我們與靜安伯爵隻有過幾麵之緣,無故貿然前去怕是不妥。” “母親,其實有個大好機會。”年長點的姑娘聲音壓得更低了,“這靜安大人不還有個兒子沒有成親嗎?那大公子與昭元帝君是雙生子,年紀與小妹差的不多。” “是啊,而且我聽說這大公子的容貌比昭元帝君更勝一籌,堪稱絕色,隻是很少露麵,見過的人並不多。” 雲卿凝神聽著,之前隻是內心戲,可一聽到這裡,立馬繃不住了,一種不祥的預感蔓延上心頭。 * 宴會結束之時,已是未時。 昭元帝姬同雲瀾坐著永昭帝所賜的步輦,被一眾人抬著出了大明宮。 過了九仙門,正準備換乘馬車時,雲瀾看到不遠處站著紀婠和雲卿:“帝姬,可否讓我同母親和兄長說句話。” 雲卿見那紅衣少年下了步輦,明明從頭到腳的裝束華貴至極,卻走出了風塵仆仆之感。 他正要上前迎,卻被紀婠一把按住了。 紀婠走上前,行半跪禮:“臣見過昭元帝君,殿下金安。”雲卿一恍惚,隻能模仿著母親的樣子行禮。 雲瀾見狀立馬加快步子上前攙扶:“母親,兄長,你們這是為何?今後見了我都不用行禮的。” 紀婠堅持不起:“殿下,這是禮法,人多嘴雜,都看著呢。” 雲瀾瞟了眼四周,想起三個月前紀妍對他說的話,已伸出去的手懸在半空中,隻能後退半步,雙手虛虛一扶,正色道:“平身吧。” “謝殿下。”紀婠和雲卿這才起身。 “母親和兄長近日可好。”雲瀾見雲卿比半年前更瘦了,心中有幾分擔憂。 “一切都好。”紀婠說道。 “見兄長麵容憔悴,不知發生了何事?”雲瀾問。 “還能什麼,整天動不動就被罰,能容光煥發嗎?”雲卿終於找到了吐苦水的機會。 “不得無禮。”紀婠嗬斥道。 雲卿撇撇嘴,不再說話了。 “母親,兄長從小體質特殊,禁不起體罰,若是有什麼事情冒犯到了母親,還請母親多多寬恕。”雲瀾心裡已經知道個七七八八了。 “是,殿下。” 雲瀾深深地看了雲卿一眼,想說的話仿佛都在那個眼神裡說完了。 雲卿望著轉身離去的赤紅色背影,心中不明所以地升起了幾分陌生感,雲瀾明明還是那個雲瀾,可為什麼總讓人覺得不太一樣了。 有的時候,不是人變了,隻是站的位置不一樣了。 * 翌日巳時,雲卿睜開眼睛,陽光淡淡地從那棵常青藤葉的縫隙中灑落下來,溫柔地籠罩著他的眉眼。 窗戶半開著,麥月的暖風夾雜著花香盈盈,他正想閉上眼睛多享受一會兒沁人心脾的香氣時,破門而入的聲音攪和了他的興致。 “公子,快起來啦!” 雲卿一萬個不想動,他早就習慣了晚睡晚起,但聽霜降的語氣,估摸著是什麼讓他非起不可的事情。 “陛下的聖旨還有一刻鐘就要到了。” 什麼?享受大自然的興致霎時全無,雲卿猛地從榻上跳下來,開始穿衣洗漱。 延誤了接旨,可不是小打小鬧,而是大不敬之罪。 一盞茶的工夫,便草草穿戴完畢。紀婠,蕭洛和雲卿三人恭候在院內,等聖旨的到來。 “父親,您說這陛下聖旨寫的什麼呀?” “如今雲瀾成了昭元帝君,自然是封賞給娘家人的。” 雲卿這才想到十年前紀嬗被冊封為永昭側君之時,隔了幾日便來的聖旨,母親的爵位就是八代武皇慶永帝親賜的,隻是這次聖旨來得格外快,次日便到了。 “聖旨到。” 眾人紛紛下跪,作恭敬狀。 禦前女官手持聖旨,踱步而入,開始宣讀:“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正四品伯爵紀婠淑慎性成,勤勉柔順,養育昭元帝君有功,著即冊封為正三品侯爵,食邑一千二百戶,其長子紀雲卿冊封為正五品子爵,賜號樂淵,食邑八百戶,欽此。” “臣叩謝陛下聖恩。” * “恭喜侯爵大人了!” 上午剛頒布了聖旨,納蘭清河,長孫意和高漸漓便不約而同來到了紀府。 “什麼侯爵大人,姐姐就別打趣我了。”紀婠拍拍長孫意的胳膊笑道。 高漸漓端起侍女剛呈上的百合羹,嘗了一口道:“味道不錯。” 紀婠笑道:“特意吩咐含煙將清河那份的冰糖,加到了你碗裡。” 高漸漓喜甜口,而納蘭清河不喜甜,如此一來正正好。 幾人一邊品著下午茶,一邊聊著天,院內一陣歡聲笑語。 紀婠、納蘭清河、長孫意以及高漸漓年紀相仿,又相識多年,親密無間。 這麼多年來,十大家族鬥爭不斷,起起伏伏,唯有紀氏、納蘭氏、長孫氏和高氏一直相互扶持,在外人看來這份情誼固然是打動人心,可也是一種巨大的威脅。 紀氏如今不但是皇族兩代人的姻親,還有內官重臣紀妍。 納蘭氏和長孫氏作為古老的六氏族,幾代人經營下,在朝中勢力深不可測,如今一個管著戶部,一個在軍中占據眾多要職。 納蘭氏擅長經商,商鋪遍布長安,富可敵國。而長孫氏祖傳著全大周最好的兵器製造技術,軍隊中的武器,半數都由長孫氏打造。 高氏乃後起之秀,高漸漓是景陽派掌門的關門弟子,驃騎右將軍薛蠡的師妹。武功了得,多次奉命帶兵出征,軍功卓越,被封為驃騎左將軍。 同時深諳兵法與練兵之道,現任兵部尚書,又是大司馬長孫泓的軍師。既是將才,也是帥才。 內有紀氏,外有納蘭氏、長孫氏、高氏,四家族形成了一個堅不可摧的堡壘,任憑政敵如何攻擊,始終牢不可破。 * 此次冊封大典過後,官宦貴族中就呈現出兩派勢力,一派是極力想與紀氏拉攏關係,另一派則是轉而投靠司徒氏。 可那司徒衍向來鐵麵無私,隻知開庭斷案,不喜歡官場上的彎彎繞繞,駁了不少來訪者的麵子。 久而久之,來踏紀府門檻的便越來越多,而且大多數都是來談姻緣的。 雲卿感覺自己就像一個物件,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被人相來相去的,倍感不適,便整日稱病不露麵。 紀婠就這一個兒子,還指望著他代理族長之位,自然不想隨隨便便定下親事,也配合著打掩護。 時間一久,來的人漸漸少了,雲卿也算是了卻了一場煩心事。 也不知道蕭洛同紀婠說了些什麼,冊封典禮後的幾個月,紀婠突然找到他,他本以為是又犯了什麼事要挨罵,結果紀婠竟對著他說道:“兒子,你如今也已十七了,母親之前管你管得太嚴,反而激起了你的逆反心理,今後,隻要能保證自己的安危,想做什麼就去做什麼吧。” 雲卿聽到紀婠說這一番話的時候,滿腹狐疑,以為有詐,連著問了好幾遍:“母親說什麼?” 紀婠不厭其煩地回答他:“我說你長大了,不再處處管著你了。” 雲卿的臉上經歷了從喜悅到哀傷的風雲變幻。 最後,他竟走上前抱著紀婠的胳膊開始抽抽嗒嗒,梨花帶雨地哭起來:“母親,不要瞞我,您是不是得了不治之癥……” 紀婠終於有了怒意,憤而斥道:“胡說八道,你就是這般咒我死的嗎?” 說完甩開他,拂袖而去。 雲卿站在原地,先是邊哭邊笑,接著跑到院中,一聲聲地喊著:“太好了,我自由了!” 一旁的侍從見狀以為他喝酒喝多了,鑒於前麵幾次的經驗都沒有上去攙扶。 雲卿在院內手舞足蹈,釋放著滿心的歡喜,直到精疲力竭,倒在一片鋪了厚厚月季花瓣的草坪中,沉沉睡去。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