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璟夜遊殺了薛靈沢之事在京城傳了半月有餘,漸漸出現了一些衍生的版本。 一間茶樓內,有說書先生道:“蘭陵郡主有了新歡,奈何這新歡家世顯貴,寧死不願做側室。可這慕容璟已有正室,這該如何是好?那新歡對慕容璟說:‘為何不能休了他?’,慕容璟為難道:‘沒尋到錯處,不可隨意休夫。’那新歡提議道:‘不如找個由頭殺了?’慕容璟想到自己生來就有夜遊之癥,計從心起,想出了假借夜遊之癥趁機殺夫的計策。” 聽者紛紛問道:“那先生可知慕容璟這新歡為何人?” 說書先生道:“具體何人尚未可知,但既然是家世顯貴的京城子弟,那必屬十大家族嫡係無疑了。如此一來,範圍就可縮小到這七人之中,納蘭昔均、歐陽景逸、長孫氏銘、上官氏桀、鄭氏元佑、鄭氏元侃以及高氏千塵。” “不還有一個紀氏雲卿嗎?先生,你是不是算漏了。”席間傳來一男子的聲音。 說書先生覷了他一眼,搖搖頭道:“紀大公子喜男色,自然可以排除了。” 臺下人這才想起半年前的傳聞來,一片嘩然。 待笑聲散去,又有人問道:“那依先生看,這七人之中誰最有可能呢?” “慕容璟為了給此人騰位置而不惜殺夫,那這新歡必定有過人之處。這七人中,要屬容貌最出眾的,便是納蘭昔均和高千塵了。這納蘭昔均的模樣清麗俊秀,最愛在抹額間佩戴一塊美玉。而這高千塵向來有京城第一美男的稱號,氣質高雅,宛若謫仙。就連太上皇都曾特意邀請其赴中秋宮宴,為百官撫琴奏樂。若那新歡是這兩人中的一個,那慕容璟做出此等事倒也不足為奇了。”說書先生講得頭頭是道,活靈活現。 “可這納蘭昔均癡迷於煉毒和養蠱,曾拜一世外高人為師,立誌於遊遍天下尋找蠱蟲和毒草,來無影去無蹤,時常不在京城。依老朽看,這慕容璟的新歡八成是高千塵了。”說書先生摸摸胡須,下了定論。 “這麼說,高千塵還真是搶手!”一人道。 “可不是嗎?這京城見過高千塵的女子,有哪個不對他念念不忘的。我家小妹就是因為五年前看了一眼那高千塵的畫像,自此之後看誰都覺得醜,到如今還沒成親。”一女子吐槽道,“這高千塵可真是禍害了不少無知少女……” “大姐,你看你這話說得……”另有一男子道,“豈止是無知少女,不少無知少年也喜歡他,我家大哥三年前偶然見過一次高千塵的本人,結果要死要活得想去那南蠻之地求醫,變成那個叫什麼‘人妖’的,堅信隻要他成了女的,就能娶到高千塵了……後來被我娘和我爹抓起來,男女混合雙打,斷了一條腿才作罷……” “我還聽說這紀公子喜歡高公子呢!”一男子高聲說道,引起一陣哄堂大笑。 “當真?”一女子瞬時提了興致問道。 “這高氏與紀氏向來交好,也不是沒可能啊!”那男子大笑道。 “那這麼說,這蘭陵郡主和樂淵大人倒成情敵了。” “可不是嘛,你說蘭陵郡主和樂淵大人誰會是最後的贏家?” “這高千塵應該不好這口吧,依我看,還是蘭陵郡主的勝算更大些……” “你這就見識短了吧,我聽說樂淵長得也極好看,說不定高千塵一邊都舍不下,兩頭相好呢……” 席間議論紛紛,哄笑聲不斷。 * 新的流言總能掩蓋舊的流言,當說書先生的話本隨著時間的推移徹底更新了一輪後,關於慕容璟殺夫的各種猜測才慢慢淡出了百姓的生活。 昭寧元年,蠶月,望日。 慕容璟一身男子裝扮,與林湛下著一盤棋。 “千逸兄,你最近不對啊!”林湛道。 “有何不對?”慕容璟問道。 “千逸兄向來無影去無蹤,是這兒的稀客。這兩個月卻幾乎日日來此與林某對弈,比往日不知勤快得多少倍。”林湛道。 “怎麼,從前抱怨我來得少,如今反倒怪我常來了,莫不是常輸給我,受打擊了。”慕容璟打趣道。 “橫豎贏不過你,磨煉一下技術也好。”林湛話音剛落,便看到一熟悉的身影,“蕭兄?” 雲卿直愣愣地站在門口,盯著慕容璟發呆,眼裡似有淚意在閃,一時間都沒聽到林湛說話。 林湛見他沒反應,起身舉手在他麵前晃了一晃,道:“蕭兄,可好?” 雲卿這才反應過來,道:“剛剛眼睛進了沙子,沒事了沒事了。” 林湛性子本就熱忱,加之多日未見雲卿,比以往更激動了些。 他拖著雲卿的衣袖往裡頭走,拉開座椅扶坐下,接著開始斟茶。 林湛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雲卿來不及回答,慕容璟默不作聲,旁觀著雲卿如何短時間內用一個個謊圓上一個謊。 直到鐘樓的敲鐘聲響徹了長安街,林湛忽意識到已是酉時,忙向雲卿和慕容璟辭別,並囑咐店家記錄下這盤斷棋,來日再與慕容璟對弈,說罷匆匆離去。 林湛一走,隔間便隻剩下了雲卿與慕容璟二人。 一個月多來,雲卿明明積了無數話想說,可真正見了麵,卻又近鄉情怯,空餘相對無言的尷尬。 慕容璟與他四目相對,男子裝扮下,少了點艷色,多了分清寡。 “沒有。”雲卿否認道。 慕容璟譏笑道:“這兒門窗四閉,可不是風沙能吹進來的地方。” 見雲卿不回應,她繼續道:“我這不還沒死呢,某人就急著掉眼淚了。” “慕容璟,我問你三個問題,你不許騙我。”雲卿不理會她的挑逗,直奔主題。 “好。”慕容璟答應得很爽快。 “若是你騙我呢?”雲卿道。 “那就當騙小狗了。”慕容璟笑道。 雲卿眸中有了慍色,憤然道:“你這潑皮無賴。” 慕容璟見他生氣了,忙安撫道:“開玩笑的,我若騙你,我就……活不過二十五。”她抿了口茶,麵色淡然,仿佛活不過二十五並不是一件多麼大不了的事。 雲卿神色一滯:“倒也不必發如此毒誓。” 慕容璟唇角一勾,溫聲道:“有什麼好怕的,反正我也沒打算騙你。” 雲卿低頭默了半晌,道:“你當真有夜遊之癥?” 慕容璟雲淡風輕道:“從前有。” 雲卿點了下頭,開始問第二個問題:“你認識阿塵?” “我又不臉盲,不至於不認識。”慕容璟道。 “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雲卿道,“是很早就認識的那種。” 慕容璟微微一怔,抬眸道:“嗯。” 雲卿苦笑了一聲,接著道出了第三個問題:“今日是特地等我的嗎?” 慕容璟似笑非笑:“嗯。” “為什麼?” “超過三個了,我拒絕回答。” 在良久的沉默後,雲卿站了起來,身子有些緊繃。 他看著慕容璟,一步步退出屏風,退出了她的視線。 他曾以為薛淩澤是他們之間最大的障礙,而如今薛淩澤不在了,他們之間再也沒有了橫亙萬裡的大山。 可當他低頭看時,山被搬走的地方,卻是望不見底的千丈深淵,也是跨不過去的千溝萬壑。 他究竟該怎麼做? * 清夜無塵,月色如銀。院中的芍藥競相開放,爭奇鬥艷。 曾有詩人言:庭前芍藥妖無格,唯有牡丹真國色。 可七代武皇安慶帝對芍藥的偏愛使得這個原本形似牡丹的二流花種一躍成為了與牡丹並肩而立的國花,古人稱牡丹為花中之王,今人稱芍藥為花中之仙,隱隱有超越之勢。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雲卿喜歡芍藥,則是因為那恰到好處的香味,永遠都是淡淡的,雖不高調,從不喧賓奪主,卻留香持久,不會轉瞬即逝。 他倚靠在庭院的石柱上,鼻息間是充盈著淡淡的氣息,沁人心脾。 抬眸間,恰對上那枚皎潔無暇的圓月,思緒紛飛,飛向年少的自己。 * 兒時,在北郊城外的院落中,祖母對他講過一則關於女媧補天的上古神話。 齠齔之年的孩童指著天際暢空問著兩鬢變白的老嫗:“天之大如何補?” 那老嫗淺笑道:“其實這女媧啊,補的不是天,而是那枚月亮。” 孩童凝視著那上弦月,開動腦筋,問道:“所以女媧每個月都要補月亮嗎?” 老嫗遲疑了片刻,方意識到孫兒是將月相變化當做了女媧補天:“是啊,女媧每月初一日會開始補天,直到十五日將月亮補得圓圓的。” “可為什麼補完的月亮又會有缺口呢?”小孩用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老嫗,滿滿的求知欲。 老嫗心一暖,將那小孩摟得更緊了幾分:“因為天上有隻天狗會吃月亮,所以每到初一朔日,女媧就要重新填補月亮,一直不停地循環往復。” 十多年時間過去了,曾經指著月亮追問老嫗的孩童早已成了麵如冠玉的俊俏青年,可再次對望那枚圓如玉盤的月亮,卻感覺周身空落落的。 那隻吃月亮的天狗仿佛住進了他的胸腔裡,一口一口地啃食著他的心,可月的殘缺自有女媧補,而心上的殘缺誰來補呢?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