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茶的功夫,一名年輕的馴獸師牽著隻宛若大黑球的熊來到鬥獸場上。 眾人遠遠望著那隻熊,一名武將興致勃勃道:“陛下,這熊眼睛圓圓,鼻子黑黑,體形健碩,肩背隆起,很是威風啊。” 楚寧鳶道:“陛下,這離得太遠了,臣看不清啊!” 昭寧帝道:“既然有馴獸師在,那牽近一些也無妨。” 她招手示意,馴獸師牽引著熊,一步步地往臺階上走,那熊體形巨大,四肢卻很矯健,三步一臺階地向上邁。 楚寧鳶津津有味地打量著熊,走出席問道:“不知這熊可溫順?” 馴獸師答道:“此熊已被馴化,並不會攻擊人。” 楚寧鳶伸手輕觸那熊的頭頂,那熊隻是非常乖巧地立在原地,在楚寧鳶的撫摸中悠閑地閉上了眼睛,仿佛隻是一隻體型大一點的狗。 楚寧鳶悠然自得地坐回了原位後,對著昭寧帝稱贊著熊的乖巧。 突然一聲巨響從馴獸場的東邊傳來,猝不及防的響聲讓在場所有人都猛地打了個激靈——包括那隻熊。 待眾人反應過來的時候,那隻受驚的熊已經掙脫了馴獸師手中牽著的繩子,沖向人群,眾人驚呼著從座位上跳起,四散而逃。 “護駕。”侍衛高喊道。 幾個侍衛朝著昭寧帝而去,慕容璟拉著慕容琛,施展輕功躍到了安全的位置。 雲卿忙拉著昔垚往邊上躲去,席間杯盤碎裂,一片狼藉。 那熊在原地盤桓了好幾圈後直奔納蘭昔垚而去,昔垚木僵著立在了原地,看著不遠處的龐然大物一寸寸地逼近,無處可逃,無處可去,她用最後一點的理智一把推開了雲卿,緩緩地閉上的眼睛,迎接著即將到來且必將到來的死亡。 電光石火間,昔垚的嗅到了一股熟悉但久違的檀香味,這是隻屬於司徒楠的,她夢裡的味道,遙遠而不真實,可現在偏偏異常清晰地縈繞在她的鼻尖。 她,一定是已經死了,不然怎會有這樣的幻覺。 “貴君大人!”一聲驚呼將昔垚剎那間拉回現實。 隨著其餘四感的回歸,她清晰地感受到一個人緊緊地抱著自己,陽光照射下金色的發絲上,沁人心脾的檀香味比以往更加濃鬱。 她的目光由近及遠看去,慕容璟此刻正站在她不到一丈的地方,手中的長劍刺穿了那隻熊的咽喉,鮮血濺了一地,觸目驚心,噴薄而出的血液混雜著令人作嘔的腥味。 再遠一點的地方,是眾人驚異的姿態以及昭寧帝由不可置信轉向憤怒的目光。 就在這時,司徒楠抱著她的力道一點點地消失,直直地往後倒去。雲卿一個箭步躍上前去,扶住了司徒楠。 雲卿的目光從人群中搜尋到楚寧鳶,從他的眼底看到了從未有過的得意,此刻方後知後覺。 他猜錯了,楚寧鳶根本沒想設計他和昔垚,他真正設計的人是司徒楠,而納蘭昔垚,不過是那個引魚兒上鉤的魚餌罷了。 * 舍身擋熊。 春秋冊上那個令人動容的故事在一千多年後,又再次上演了。 當年,禦園鬥獸,黑熊沖破護欄,朝著漢元帝劉奭飛奔而去。 眾人大驚失色,落荒而逃,武士放棄護駕,選擇自保。唯有婕妤馮氏不顧性命,將劉奭掩在身後。 “陛下,臣妾兒時聽娘說過,這熊隻會取一人性命,不會再取第二人性命。千鈞一發之時,臣妾也未曾多想,隻希望能以身擋熊,替陛下免遭一難。陛下是臣妾的丈夫,更是萬聖之尊,臣妾雖然深愛著陛下,可終究不過是,可終究不過是後宮的一個平凡的嬪妃,後宮沒了臣妾,還有後宮其他姐妹可以伺候陛下,可陛下上有宗廟,下有蒼生,天下萬萬不可沒了陛下。” 劉奭深受感動,稱其“天地可鑒,日月可表”,將婕妤馮氏冊昭儀,僅次於皇後,盛寵多年。 隻不過,一千年前馮婕妤擋熊為的是漢元帝,故而成了千古佳話。 可如今,司徒楠為納蘭昔垚擋熊,會成為什麼? 私通的死罪,不打自招。 * 眾人緩過神來,昭寧帝的目光仿佛兩道火,盯得人生疼。 “陛下,貴君大人隻是心地善良,出於好意……”昔垚跪倒不停地解釋道。 “納蘭昔垚,你當孤是傻子嗎?誰會用自己的性命去護一個不相乾的人?”昭寧帝咬牙道。 “陛下,這都是臣的錯,是臣對不起陛下,臣在進宮前就傾心於納蘭小姐,但又經不住榮華富貴的誘惑……納蘭小姐毫不知情,求陛下放了他,臣願以死謝罪。”司徒楠從雲卿懷裡掙脫,爬上前去拉著昭寧帝的裙擺哀求道。 “毫不知情?”楚寧鳶道,“孩子都有了怎麼能絲毫不知情。” 知桉?不可能,這事明明做得天衣無縫,楚寧鳶又是如何知道的。 見昭寧帝和臺下人一言不發,楚寧鳶趁機又添了一把火:“隻是本宮有些不明白,這樂淵大人頭上都長草了,怎麼還能裝出跟納蘭小姐夫妻恩愛,琴瑟和鳴的模樣。” 眾人看向雲卿,他的發色本就偏紺青,尤其是在這夕陽的斜照下,青色更顯。 南宮羽看著昭寧帝逐漸變得青黑的麵孔道:“賢君,此事涉及皇家聲譽,若無證據,還請慎言。” “景君想要證據還不容易嗎?”楚寧鳶道,“這女子若是有孕,孩子的生父胸口心臟處便會有一道三寸長的紅線,直到孩子出生才會褪去,但仍會留下一道青灰色的痕跡,又稱日月痕。” 慕容璟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悄然退到了雲卿身後。 “可貴君大人本就有皇子,勢必有日月痕,這恐怕難以判定吧。”一旁有一女官道。 楚寧鳶對著昭寧帝躬身道:“這貴君大人看不出來,不代表樂淵大人就看不出來了,若是樂淵大人胸口沒有這道日月痕,那便能證明這孩子不是根本就不是他的。” 雲卿脊背一陣發涼,他不是不知道這日月痕是什麼,隻是他覺得之前的一切都做得天衣無縫,隻要慕容璟不查不告發,根本就沒有東窗事發的可能。 昔垚腦海中飛快地盤桓著接下來會發生的一切,一咬牙,聲音提高的幾個度,將在場的人都嚇了一激靈:“不用看了,這孩子不是雲兒的,是貴君大人的。” 昭寧帝的眼神裡有了殺意,可又夾雜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悲傷。 納蘭昔垚跪爬上前道:“陛下,臣自知罪無可恕,不奢求能活命。隻是小時候我與雲兒一同長大,他一直把我當親姐姐看待。那時我騙他自己在青樓廝混懷了孕,不想日後壞了名聲,求他同我假裝成婚,瞞天過海。” “關於我和阿楠的事情,他什麼都不知道,他隻是被我利用了,求陛下不要遷怒於他,遷怒於紀氏,臣願以死謝罪。” 雲卿想要求情,可任憑嗓子怎麼用力,也隻能空張嘴,發不出一點聲音,他這才意識到,方才慕容璟在自己身後沒站穩扶住他肩頭時,其實指尖恰好擦過他的啞穴。 他跪倒在地,眼淚止不住地流出來,他想救昔垚,哪怕不成功,他也要試試。 耳邊傳來慕容璟的聲音,很輕,輕到隻有他能聽到:“納蘭昔垚已經將紀氏撇乾凈了,你現在若是再有什麼舉動,不但救不了她還會把自己搭進去。” 雲卿的目光對上慕容璟,眼神哀求她為自己解開穴道,慕容璟隻是麵無表情地輕聲道:“穴道三個時辰後會自己解開,現在你什麼都不許做,納蘭昔垚自會有人救。” 有人救?你救嗎?他冷哼了一下,絕望地撇過了頭。 * 昭寧帝臉色發青坐在凰椅上許久未說話。 她慢慢地起身,直接掠過了納蘭昔垚,走向司徒楠。 語氣溫柔卻綿裡藏針,讓人毛骨悚然:“你說說,孤究竟哪裡對不起你了?” 司徒楠抬頭看著她,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兩滴眼淚湧出琥珀色的雙眸,猶如晶亮的珍珠,滑落在瑩白的臉頰上,惹人生憐:“陛下對臣很好,是臣辜負了陛下,隻求一死。” 昭寧帝的憤怒在斯須間釋放,她蹲下身一把抓上司徒楠的脖子:“既然寧死也要背叛孤,那孤便成全你。” 她鬆開手,像是丟掉一個垃圾般將那人丟到一旁:“來人,賜鴆酒。” “陛下,還有那孩子您看?”楚寧鳶提醒道。 南宮羽自知此事已無轉圜餘地,可沒想到楚寧鳶已經喪心病狂到連個孩子都不放過:“陛下,這孩子是無辜的……” “景君,陛下乃九五之尊,豈能容這異腹之女的存在。”楚寧鳶麵帶譏笑,反駁道。 昭寧帝隻有一個兒子,這無皇女一直是她心中的一根刺,群臣曾勸她多親近鳳君早日得皇女,可她總希望自己的皇長女是司徒楠的血脈。 不過司徒楠的身體向來不好,昭寧帝費盡心血為他調理,可到頭來卻發現自己最寵愛的男人竟然在外麵跟別的女人有了女兒,真是諷刺,真是笑話! “一並賜死那孩子。”昭寧帝淡淡道,仿佛隻是碾死一隻螞蟻那般。 雲卿想要跑上前,可發現自己被按著怎麼也動彈不得,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其他穴道也被慕容璟封住了,此刻全身上下唯有眼珠子還能轉動。 “陛下,樂淵大人得知自己被利用,傷心過度,還請陛下準許臣將其送回府中。”慕容璟道。 昭寧帝根本沒心思管雲卿了,一揮手讓慕容璟派人帶走了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