暢月,朔日,子時。 漫天繁星,雪落無聲。 慕容璟仰躺於榻上,醞釀著睡意,寒風透過窗楣滲進來,脖子感到陣陣涼意。 隨著沙漏的沙子越積越多,慕容璟仍沒能進入夢鄉。 某一瞬,隻覺脖頸某處的涼意更甚,她想要伸手捂住,卻碰上一塊冰涼的薄玄鐵,是劍,有人正拿劍抵在她的脖頸之上。 睜眼,身著窄袖青白勁裝的青年悄然立於其榻前,手握利劍,瞳色微異。雖少了身著錦衣長袍時的華貴,可修身的勁裝襯得他腰身更加纖細。 “你還是來了。”慕容璟若無其事地笑道,仿佛此刻觸在她脖頸上的不是一把劍,而是件精美的飾品。 青年沒有說話,隻是冷笑地看著她。 忽覺得身上一陣酥麻,慕容璟的手正搭在他的腰上,輕扣著他的腰帶。 他怕癢,非常怕癢,不禁低聲怒斥道:“少給我動手動腳的,不然我……” “不然怎麼?”慕容璟趁其不注意,一指彈在劍刃上,長劍脫手,打了幾個圈之後掉落到窗外,“就憑你,也敢威脅本主。” 青年冷嗤道:“打架我自然是打不過你。可郡主現在有沒有感覺胸口有點悶,四肢有些酸,腦袋呢又有些暈……” 慕容璟看著他戴著手套的手,意識到了什麼:“行啊,你竟然在劍上下藥。” “一點小禮,不成敬意。”雲卿看著她逐漸無力的模樣,得意地摘下了手套。拿出隨身攜帶的繩子,將慕容璟手腳捆了個嚴實。 “你想乾什麼?”慕容璟問。 “在下並不想傷害郡主,隻是有幾個問題一直弄不明白,想請郡主答疑解惑。”雲卿找了張椅子坐下,笑看著榻上的慕容璟。 “請教?那樂淵大人這請教人的方式還挺特別。” “請教歸請教,綁人算綁人,我這個人呢,比較記仇。”雲卿的一腿搭在另一腿上,同色的長靴和褲裝連成一體,顯得腿更加細長,“畢竟郡主當時也綁過我,如此一來,便是恩怨兩訖了。” “看來你都知道了。”雲卿將蒙汗藥的用量控製得非常謹慎,既不會過多讓人睡過去,又不會讓人有足夠的力氣掙脫繩索,慕容璟感到疲乏,將身子挪了挪,靠在了塌邊的帳柱上。 “不過你放心。”雲卿覷了她一眼,“本爵大人有大量,就不蒙你眼,堵你嘴,踩你手了。” 慕容璟無力地笑了聲:“看來本主還得謝謝你了。” “不客氣。” “大人想問什麼?” “真是沒想到啊,風月樓的最常客就是自己的東家。”雲卿的身子往前傾了傾,“郡主,你這個經營模式算什麼,自產自銷?肥水不流外人田?還是借蘭陵郡主的名號炒名氣,招攬生意?” 慕容璟笑道:“我聽聞這淩煙閣的廚子有個習慣,就是每研製一道新的菜品都會親口嘗過,確認符合大眾的口味,才會列在菜單之上。天下買賣都一樣,圖的是一個客官滿意,開青樓也不例外,這小倌的技術好不好自然也要東家自己體驗一下才知道。” “不要臉。”雲卿斜睨了她一眼。 慕容璟卻笑得燦爛:“樂淵大人前段時間不也常去,怎麼,是對本主培養的小倌不滿意?” “你,”雲卿一想到那段時間天天跟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男人勾肩搭背就渾身起雞皮疙瘩,霎時又羞又惱,“你明明知道我是去……” 慕容璟不說話,眼裡滿是揶揄。 “我,我……”雲卿上前用匕首頂著她的脖頸,“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風月樓藏了多少探子,你是自己老實交代還是被迫交代?” 黑夜裡,兩人四目相對,鼻息可聞。 “不錯吧,比我想得要聰明些。”慕容璟道,“本主就是傳說中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周頭號間諜,簪星衛統領。” 雖已經猜到,可聽到當事人親口承認的感覺還是不一樣的,雲卿繼續逼問道:“你的那些小爺裡有很多是女人吧。” “果然瞞不過樂淵大人,一半男人,一半女人。男女搭配,乾活不累嘛……”雖然被匕首架著脖子,慕容璟卻笑得輕鬆自在,“其實不止風月樓,醉月樓也是本主的……” 雲卿突然想到當年醉月樓的事情,不禁怒上心頭,咬牙道:“慕容璟,你玩我……” 慕容璟不說話,隻是看著他五顏六色的神情抿著嘴笑。 過了好久,雲卿見她就這麼交代,反而泄氣道:“沒想到這大周頭號間諜的嘴巴也沒那麼牢嘛。”於是蔫蔫地收了匕首,坐回椅子裡。 慕容璟無賴道:“刀都架在脖子上了,自然是命更重要,貪生怕死乃人之本性。” 雲卿目光滑向她,又問道:“慕容璟,你是不是一直派人盯著我?” 慕容璟道:“大人何出此言?” “哼,你別不承認。”雲卿道,“你若沒暗探盯著我,如何得知我的一舉一動?那日我寫匿名信舉報自己,還故意泄露信息引薛靈沄上鉤,你肯定都知道,要不然也不會派星紀去假扮名醫,博取薛靈沄的信任……” “那大人可真的誤會我了。”慕容璟道,“我隻派過幾個武功好的保護大人出行,從沒派人盯著大人。畢竟,本主曾答應過大人要保護大人的……” 她的語氣媚中帶著一點挑釁,雲卿沉聲道:“不可能,不然你又是如何得知我這些計劃的?” “有個小秘密,不知大人可想聽?” 雲卿嘴上不吭聲,眼中期待的神色卻出賣了他。 “樂淵大人可有猜到簪星衛的上一任統領為何人?” “我隻需要知道這一任是郡主便可,至於上一任,本爵沒有興趣。” 慕容璟饒有趣味地打量著他,嘴裡緩緩吐出:“那如果她姓紀呢?大人也一點都不好奇嗎?” 雲卿原本倚在桌上的身子猛地緊繃了幾分,直直地坐了起來,如炬的雙眸死死地盯上慕容璟:“你說什麼?” “我的師父便是上一任簪星衛統領,紀妍。” 如同一壺冰水從頭頂傾斜而下,淋濕了全身,寒意陣陣,沁上了五臟六腑,滲出了發絲。雲卿僵在了原地,腦海中的一幕幕如狂風驟雨般呼嘯而過。 恍惚之間,慕容璟已經掙開了繩索,超絕的輕功下,就像一道幽靈,頃刻間飄到雲卿麵前,拎著他的領口,反手幾下,點上了他的穴道。 雲卿像隻提線木偶般被她拎上榻,雙手雙腿無法動彈,就連喊救命都發不出聲。 慕容璟拿起方才那把匕首,掂了掂,如同拿著一根筷子般在幾根手指間轉了幾圈,最後輕輕貼上了雲卿的臉:“你想不想知道薛靈沢是怎麼死的?” 雲卿的眼裡蒙上了一層水汽,隔著水汽,黑夜中那明艷無儔的容貌變得模糊不清,更添了幾分朦朧美來。 “他就是好奇心作祟,好好的郡君不當,非要自作聰明查我的行蹤。”慕容璟拍拍雲卿的臉,“這簪星衛是皇家的最大最隱秘的特務機構,不論是有意還是無意,任何人隻要得知了統領的身份,那便隻有一個結果,就是格殺勿論。” 雲卿的臉色乍然慘白。 隻聽她又幽幽道:“看來今日大人隻能豎著進來,橫著出去了。” 雲卿說不出話,隻能用一種近乎搖尾乞憐的姿態看著慕容璟,眼中除了哀求,更多是難以置信,他不信慕容璟會殺他,死都不信。 夜色中的瞳色泛著藍光,眼淚一開始像斷了線的珍珠,後來如決堤的江河,順著他白如瓷的臉頰往下滾,殷紅的唇瓣因為恐懼,已經抿成了一道直線,仿佛一幅暗夜中的美人落淚圖。 匕首緩慢地從臉頰往下遊移,順著頸部蜿蜒行進,最終停在了胸口偏左兩寸的位置。 “你說,這是不是心臟的位置?”慕容璟捏上他尖尖的下巴,玩味地問道,“姐姐我好久沒殺過人了,這位置還真有點兒找不準。” 窗外的寒風隔著縫隙滲進來,雲卿打著哆嗦,手腳冰涼。 慕容璟又將刀劍移到他的腰帶處,帶著壞笑說:“要不把你衣服脫了,這樣我好找心臟在哪,一刀給你個痛快。” 雲卿的眼裡哀求褪去的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憤怒和無盡的後悔。 慕容璟這是要先奸後殺的架勢啊。 果然比傳說中的還要變態好幾倍…… 命到最後關頭,他竟開始羨慕起薛靈沢來了,要是他也能長得平庸點,至少還能死得體麵點。 雲卿的嗓子發不出聲音,隻能用氣聲說:“我幾個月沒洗澡了,怕臟了郡主的手。” 慕容璟極其輕佻地用匕首抬抬他的下巴,像是聽了什麼笑話般冷嗤道:“臟?誰不知道樂淵大人有潔癖,一天不吃飯沒關係,一天不洗澡就要發瘋,這身上洗得可是比廚房裡的碗碟都乾凈啊。” 一陣涼風吹過,將他的氣息帶到她鼻尖,淡雅的芍藥香沁在風中:“不像是塗的香膏,更像是洗多了花瓣湯浴醃入味的。” 雲卿閉上了眼,將頭轉到了一邊,放棄抵抗。 * 他預料的一切遲遲沒有發生,許久後,緩緩地睜開眼,發現慕容璟早已不在榻上,而是坐在他之前坐的位置上,悠閑地品著一盅茶,而另一側,坐著一個烏紗罩麵,頭戴鬥篷的人。 慕容璟三兩步上前,解了他的穴道。 那戴鬥篷的也跟了上來,伸手想要碰他。 他剛被解了穴道,雖然能說話能動彈,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卻沒什麼力氣。 雲卿邊往裡邊躲對著那戴著鬥篷的人怨聲道:“別碰我。” 那戴鬥篷的人見他如此模樣,對著慕容璟道:“小兔崽子,看你都把他嚇成什麼樣子了。” 這聲音,怎麼那麼耳熟? 那人拿下鬥篷,露出麵容。 雲卿像是溺水的人見到救命稻草般撲了上去,緊緊地拽住了她的胳膊:“姑母救我。” 紀妍心疼極了,拍著他的背道:“好了,沒事了沒事了。” 被紀妍一哄,原本驚魂未定的青年霎時淚盈於睫,告狀道:“她非禮我……” 慕容璟瞟了眼雲卿,揶揄紀妍道:“你這寶貝侄子跟我們阿琛可真像,看著天不怕地不怕,關鍵時刻隻會抱大腿哭,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倆才是親兄弟呢……” 雲卿原是心有餘悸,可慕容璟這一席話讓他怒了,他猛地鬆開紀妍,怨道:“你倆合起夥來整我。” 紀妍道:“雲兒,我都跟你說了多少遍了,少管這些事兒,你偏不聽。” 雲卿掛了張臉不理她,紀妍連騙帶哄了好久才讓他怒氣消了些。 “那我現在都全都知道了,”他抬頭看向紀妍,“你們不殺我,不會是想把我關起來吧?” 紀妍笑道:“這簪星衛的統領身份,固然是皇室機密,但陛下可沒說所有知道統領的人都要滅口。” “那薛靈沢呢?”雲卿問道。 慕容璟笑了笑:“騙你的,他就是我夜遊殺的,跟這事兒沒關係。” 雲卿半信半疑。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