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陛下除了批奏章,還會發好人卡。”雲卿無奈道,“但我還挺慶幸她看不上我的。” “不是看不上。”慕容璟肯定道,“是因為你的容貌跟你小叔太像了,陛下雖然不是你小叔親生的,可畢竟叫了他那麼多年的父君。那時,你以為你化名蕭雲,就沒有人知道你是誰了。其實,在勝棋樓見到你的第一麵,我根本就沒有查證,便知道了你的真實身份,因為我見過你小叔。” 雲卿這才恍然大悟,自打他記事開始,就有不少人說過他跟紀嬗長相頗為相似,尤其是那雙如出一轍的藍瞳。 不過因為他父族中帶有西域血統,五官上略深邃了幾分,才會在成年後被不少人誇贊他的容貌更在紀嬗之上。 他從慕容璟手裡奪過那麵小小的銅鏡,自顧自地照起來,俊俏的麵龐帶著笑,右臉側的酒窩清晰可見,蕩漾著靈動。 大周男子雖注重容貌,但更多的是指儀表上的得體和儀態上的優雅,而不是整日對著鏡子梳妝打扮。 在雲卿的固有印象中,愛照鏡子的不是女子,便是青樓小倌。 可此時此刻,他倒是想端著這枚銅鏡多照一會兒。 月上中天,院中清輝一片。 * 雪化的聲音如溪水潺潺,給暗夜的靜謐鍍上了無邊的生機。 “不過你怎麼就這麼確定阿塵一定對我沒興趣?”慕容璟試探道。 “直覺。”雲卿緩緩道,“我的直覺向來很準。” “那你又怎麼確定我一定對他沒興趣?”慕容璟道,“你不覺得我對他太好了點嗎?好到可以為了他去做簪星衛統領,好到拿出天下至寶救他的母親,好到可以為他做任何事情……你就一點都沒有過懷疑嗎?” 雲卿僵了僵,片刻後緩緩道:“我也可以為垚姐姐和鈺姐姐做任何事情,那你覺得我喜歡她們嗎?” 慕容璟打量了一瞬,搖了搖頭。 “那不就好了,我們都是自幼結識的知己。”雲卿解釋道,“從小到大,我們每一個成長的重要時刻,似乎都少不了對方的影子,我們將彼此看得極為重要,甚至可以與至親之人相提並論,可越是這樣,越不可能喜歡對方。” “就像那日,在馴獸場,眾人隻看到了司徒楠為垚姐姐擋熊,可是隻有我知道,她在最後一刻選擇推開了我……”雲卿的瞳中泛起縷縷水霧。 “你當時為什麼不信我?”慕容璟喃喃道。 雲卿看了她一眼,笑得有點苦澀:“司徒楠因為垚姐姐背叛了陛下,而你隻忠於陛下,我不敢冒這個險。” 雲卿這才意識到,他雖然喜歡慕容璟,可從來沒有徹底地信任過她,與她相處的過程中,他始終帶著一絲戒備。 他不敢賭,賭在她心中,賭他在她心中的分量有沒有超過職責和使命。 慕容璟卻沒有因此而失落:“你知道我喜歡你哪一點嗎?” 雲卿脫口而出:“長得好看?” 慕容璟的笑繃不住了:“我,我像是這麼膚淺的人嗎?” 雲卿自言自語道:“對弈我經常輸給你,寫字作畫也不如你精通,撫琴我壓根就不會,我體質特殊,不能習武,後來還是靠著朝露臨時學了點三腳貓功夫自保,算來算去,好像也就容貌上,能勉強和你打個平手……” “原來在你自己眼裡,除了長得好看就一無是處了。” “誰說的,”雲卿怏怏道,“這跟其他人比麼,對弈多半是我贏,寫字作畫定不如我,不會撫琴又怎樣,術業有專攻,武功雖然不行,但那是天生的,也沒辦法……就是你什麼都會,並且很精通,兩相對比下顯得我差勁而已。” 慕容璟從袖口中掏出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紙來,緩緩打開,一個“璟”字赫然在目。 雲卿愣了愣,才反應過來這是那年他在淩煙閣隨手寫下的。 那年,他以需要保護為借口,來製造所謂的見麵機會,還當著慕容璟的麵發下了那個誓,雖然他最後沒有做到。 “你還留著?”他從狐裘下伸出手,輕輕在上邊摩挲著。 “那天,你說要雇我當保鏢,不過是個借口,你明明就是找借口,名正言順見我。”她直勾勾地凝視著他,使他頓感窘迫,“我最喜歡你的一點,就是你總愛耍一些小聰明,但每次都能被我發現,我又會裝作不知道的樣子,看著你沾沾自喜。” 雲卿眉頭一皺:“你涮我!” 慕容璟笑得停不下來,過了好久才說話:“可你最後不還是把我騙了嗎?竟然學會連同阿琛一起騙我,還冒充我……” “我這可是出於好心,若我不冒充你,那按照你的原計劃,就會去王府行刺,然後故意被抓住暴露身份。那被打的人可就是你了,而且依照廣平王對皇室的恨,你雖然不姓武,但畢竟也是武氏的血脈,他可不會因為你是女子就憐香惜玉,隻會打得更恨。” 雲卿說了一連串,停了停繼續道:“當然,這也不全是為了你,我也有自己的私心。以我的外戚的身份入宮有諸多不便,可你卻輕而易舉,廣平王起兵那日即使我預感陛下會取勝,可刀劍無眼,我當去王府替你誘敵,讓你為我擔心,對我愧疚,因而一定不會拒絕替我保護雲柔的請求,這便是我的算盤。” “對不起,我以後不會再防著你,也不會再利用你了。”雲卿的臉上掛著幾分歉意。 慕容璟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地盯了他片刻:“這可是你說的。” “我保證。”雲卿水汪汪的杏仁眼中寫滿了“真誠”兩個字。 慕容璟湊到她耳邊,輕聲說道:“你答應不防著我就行了,若說利用,我樂意被你利用。” 雲卿不解,這輩子他還沒聽說過有人被人利用了還能一點都不生氣,甚至想要繼續被利用的。 慕容璟繼續道:“你之所以不告訴我,設計利用我,那是因為你知道我一定不會同意讓你冒充我。如果你隻是想保護雲柔,大可不必如此大費周章,雲柔不僅是你妹妹,也是我師父的女兒,就算你不說,我也一定會在簪星衛中挑選高手護著她。” 天寒地凍,慕容說話的暖氣拂過他的耳廓,有種酥酥麻麻的感覺:“你就是擔心我被廣平王報復,所以寧願自己危險也要冒充我。” 雲卿愣了愣,慕容璟繼續說道:“下次利用我可以,但若是你再如此不要命地逞能,那我定饒不了你。” 雲卿的眼裡泛起點點晶亮。 慕容璟將手蓋在他捧著的鍛爐上,半握著她的手道:“如果你單單隻是容貌出眾,隻能吸引我的目光作一瞬的停留。真正吸引我注意力的原因,是重逢後的你所做的每件事,都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重逢?” “你的初見,便是我的重逢。” “我們小時候見過?” “見過,不過很久很久了……” 雲卿垂眸,也許是一次被他遺忘的宮宴吧,也許是一場被他忽視的酒席吧,他確實沒有印象了。 不記得他見過她,或者他根本就沒見過她,而她卻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遠遠見過他一麵,記住了一個模糊的輪廓。 所以對他而言,九年前勝棋樓的那場比試,隻是初見。 而對她而言,是重逢。 是時間淬煉後,再次勾起的記憶,是歷經風雨時,漸漸清晰的身影。 慕容璟幽幽道:“永昭七年,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夜市攤邊,你對著一個替你拾起掛墜的乞丐說‘謝謝’,永昭九年,風月樓裡,你因他人強買虛宿挺身而出與之爭執,永昭十一年,北郊城外,你背著砍柴受傷的老人翻山越嶺送他回家,昭寧二年,長安街頭,你為眼盲的婦人打傘自己卻淋濕了大半……你平等地對待了每一個人,從不自恃身份;你為了弱者挺身而出,即使直麵權貴;你會羨慕,欣賞別人的長處,但不會嫉妒,你會反省,批判自己的錯誤,卻從不自卑……” 手背上感覺一濕,一滴淚順著他濃密的睫毛打落下來。 “還有呢?”雖然從小打到誇過他的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他從不缺人誇,可此時他隻覺得沒聽夠,“就這些嗎?” 慕容璟的眼睛笑成了兩彎月牙,思索了片刻後道:“這麼想聽啊?” “嗯。”雲卿眨巴著滴溜溜的大眼,像一隻受了委屈的兔子。 “那就答應我的提親。”慕容璟伸手指了指他的鼻尖道,“以後就能日日變著法兒誇你了。” 雲卿有些為難,以袖掩麵,好半晌才說道:“這個,我……給我三天時間,我先說服了母親。” “哦,你萬一說服不了呢?”慕容璟問道。 “不會的,隻要你遣散那些側室,並且不再出入煙花之地,母親定會鬆口。”雲卿越說越沒底氣,“實在不行,我就……就去求陛下賜婚,母親再不喜歡你,也不可能抗旨吧……” 慕容璟拍拍他肩:“讓我單獨見靜安大人一麵,我自有辦法說服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