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陽穀,顧名思義,該是一處山穀,然而霧陽穀作為一個修道宗門,又怎會僅僅將地域局限在區區一處山穀中呢? 其實,霧陽穀隻是宗門前山山門之所在,穿過地理意義上的霧陽穀,才算來到霧陽穀宗派之內。 霧陽穀左右兩座巨大山峰,一高一矮,高者稱霧陽山,矮者名為霧蒙山,二者皆以此為始,各自向後綿延百裡,高低錯落,形成拱衛霧陽穀宗門前左、前右的天然守衛,與此同時,在群山之間還有數條河、溪蜿蜒流傳,致使霧陽穀山門內外物產靈物相當豐富,絕稱得上是靈地福地。 隨著第一縷晨光從東方的山尖射出,太陽露頭,山林間的彌散的霧氣越發地稀薄,此後大半時辰的時間,目之所見的大部分地方已經沒有一點霧氣留存,但也總有一片廣大的區域,不知為何,無論何等的艷陽天,總是彌漫著肉眼看不穿的濃厚霧氣。 修者,順天時,逆天命,有些事情對於整個修道界是共識,比如修道一事為逆天之行,但修為提升又偏偏需順天應時,如此矛盾相悖之事是每位修者都必須深思熟慮的,且隨著修為加深,這等矛盾也會越發難以平衡,終需直麵。 民間俗語有雲,紫氣東來,一日之計在於晨,這兩句話放在修者身上也再合適不過。 霧陽穀穀內,弟子山,一眾弟子此時皆來到正麵,正對著晨陽的劍舞坪,安靜地打坐冥想,從高出遠處看去,這數百人穿著一致,坐落有序,陽光灑在身上,宛若金湯築身,黃金羅漢,使得這霧陽穀內倒像不得修道之地,更似極樂佛國。 若是以往,老頭左明佑會找一個不起眼的地方打坐調息,盡管相比較於其他人,他身上連一絲一毫的法力波動都沒有,活像一個凡間坐著打盹的死老頭子,但在之前的一年多時間裡,左明佑風雨無阻,但凡到了時辰,哪怕陰天下雪,打雷刮風,也不會將時辰差上一絲一毫。 如此執著,如此的……可笑,反而讓許多瞧不上老頭的師兄弟,在心中莫名產生了一絲敬意,但他們也確實不明白,處境類似左明佑的許多師兄乃至於師叔長老們,都已經放棄執念,坦然接受了終老的結局,為何這新入門弟子如此愚蠢且執拗地做著各種無意義的努力呢? 快兩年了,左明佑甚至連入道門最起碼得破障都無法做到,而這,對於大部分有潛質的孩子來說,至多不會超過三個月。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左明佑的孫兒左恒,三日破障,半年已經修煉到練氣五層,據傳現在已經是練氣六層,距離七層不過一步之遙,一年之內必可破除壁障,盡褪汙濁,築基成功,進而修成泥胎,初成靈體! 練氣境,亦稱為築基,共分七層,練氣完滿則築基成功,可進境“泥胎”,此時,修者脫胎換骨,褪盡濁氣,修成靈體,如此方才真正稱得上是修者,此時“辟穀”,“禦劍”當不在話下,凡俗口中飛天遁地的仙人,不過如此。 “泥胎”境之上,更有“靈海”境,“玄丹”境……每進一步,難度倍增,不可同語。 太陽完完整整的將臉露了出來,也標誌著霧陽穀新弟子們的早課結束,許多人下意識望向那個空位,好似自己心中都空了一塊。 “唔……終於放棄了嗎,修者逆天而行,左師兄,你風雨無阻四百天,若是至死不渝,我必以你為尊為榮,在我心中為你祈福立像……可惜啊可惜!” “裝模作樣,終不長久。” “何必如此,在山門之外頤養天年有何不好,白白耗費時光……” “老頭子,總算是死了……咦,奇怪,我心裡怎麼還有點難受……要不去拜祭一下,畢竟左恒天賦異稟,留個好眼緣嘛……” 眾人心中的念頭一閃而過,他們稍加休息還有功課要做,沒有太多的時間浪費在這等於他們不痛不癢的事情上。 那麼,左明佑這老頭到底去了哪? 答案是霧陽穀的藏書閣。 以往左明佑往書閣跑得也很勤,但通常隻是借書,每次十來本,三五天一趟,而自這天左明佑不再出早課之後,他幾乎住在了書閣,除了左恒每隔兩三天過來一趟,老頭子在其他人眼中就好像真的死了一般,不見形跡。 左恒也曾試圖勸阻,但幾番猶豫,終於還是沒有說出來,一則他知道爺爺是個有主見甚至有些固執的人,不會無緣無故這般反常;二則……雖然他很想問爺爺他反常的原因,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爺爺以往隻存慈祥的眼神深處多了些莫名的、不可質疑的威嚴,這讓他擔心爺爺身體的同時,又感到陌生,甚至隱隱有說不出害怕。 左恒也不知自己是在害怕什麼,是爺爺壽終將寢還是……別的。 每次他看完爺爺出來,神色上的烏雲,都會變得更加陰沉一些。 如此大約三月時間,整個霧陽穀都快忘了還有左明佑這號人,而左恒近來急躁非常,生怕自己的爺爺不知何時便暴斃於此,已經是日日探看,無心修煉,他的師尊無歧真人自然也注意到了,對自己的小徒這份孝心,他當然是極為欣賞;但為此耽誤修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又讓他十分惱火,他數次起意要將左明佑這個死老頭從書閣扔出來,怒斥一番其不知好歹,不懂輕重,但顧慮自己身份,隻是讓左恒的師兄師姐偷偷去勸了勸。 “沒想到啊沒想到,這老頭竟然如此不知輕重,若不是你耽誤我小恒心境,小徒此時早該破鏡,入了泥胎,否則怎會讓流螢那小妮子搶了先!” “這倒好,這倒好才過去幾天啊,五個了,五個了!” 無歧真人在座位前左右踱步,略有焦躁, “早知如此,都是丟麵子,還不如早些將那老頭直接揪出來,哪怕由我親自出手,如此也可讓左恒安心修煉,丟掉的麵子還能找補回來……” 便在此時,有通報之聲響起。 “師尊,小師弟……帶著他爺爺來了。” 話音剛落,一截乾枯的樹枝人領著一個麵色蒼白但靈氣四溢的男孩進入殿門。 “拜見師尊。” “見過無歧真人。” 左恒跪地叩首,左明佑拱手彎腰。 “……” “!” 無歧真人自然是見過各種各樣、奇形怪狀甚至不完整的人,但初見左明佑還是將他嚇了一跳,因為這是在宗門之內,不是外邊的鬥法之地,若是多來幾個如左明佑這般形狀之人,他會懷疑自家宗門是不是被邪教攻破了…… 但這驚詫隻持續了剎那時間,下一眼他便看到了自己的愛徒左恒,心中翻起波瀾。 感受到師尊目光中的關切,左恒抬起頭,有些虛弱,又帶著些靦腆地笑著說, “師尊,我入泥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