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明佑向來不是一個自作多情的人,便如他在書閣埋頭數月,並無幾人真正在意一般,此次離山歷練,同樣悄無聲息。 出了山門,走過小路,再沿著大路走上半個時辰,有一處長約十丈的山崖,崖邊有一亭,常年風霜侵蝕,陳舊的痕跡非常明顯,但畢竟這亭子是由深嵌於地的整塊巨石雕琢而出,盡管看起來有些不堪,實則根基深厚,牢固無比。 這處,被稱為崖山亭,是霧蒙山一處頗有名聲的景點,此時,左明佑負手站於亭外崖前,微微低頭看著下方濃厚的霧團,眼神古井不波,忽然,他長嘆一聲,縱身跳下高崖。 墜落之勢不可擋,緩緩流動變換的雲霧被沖出一個不大不小的漩渦,攪動起一時的風雲,然不過幾次呼吸的功夫,便恢復原狀。 他感受著在身邊高速流過的霧氣,身周的衣服已經被星星點點的打濕,極速墜落帶來的失重感刺激著他的神經,試圖將榨出他這枯木軀體內的最後一點腎上腺素。 “呼……” 他握緊的拳頭稍稍鬆開,裡邊的符籙也收歸儲物戒。 墜落之勢減緩,一雙長臂將閉目待死的他輕輕抄起,並漸漸反向上升,柔和的雙手蔓延出一片氣墊般力場,比前世老家性能最優秀的電梯還有體驗,畢竟,說是坐電梯,實際上得站著,而他現在,是躺著。 微不可查的頓挫感之後,老頭子左明佑睜開眼睛,適時地配合對方的力道,頗有些不舍地脫離了這舒適地“公主抱”。 他向後退了一步,眼前看到的,是一位個頭與他相仿,發髻整齊、麵容方正、微皺著眉頭、看起來不過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但太過規整的裝束,以及身上的深灰色道袍,讓這位年輕人看起來更有些中年人的風範,多了幾分穩重嚴肅之氣的同時,也少了許多的活力和銳利。 眼見自己方才救下的老頭師弟麵上露出戲謔地笑容,這位故意打扮的像中年人的青年人,眉頭皺地更深了。 “這位師弟,何故如此想不開呢,若非我偶然經過,你此時已經粉身碎骨!” “師弟……這位師兄,我並未穿著門內服飾,你如何知道我是宗門中人?” 對方一愣,眼神中流露出懊惱。 “你是……童稚童師兄吧?” 對方又是一愣,眼口皆圓, “臨行前,你掌教師尊如何囑托你的?” “少說多看,如非必要,盡量不要現身或者出手……” 左明佑笑了笑,心中多少有些感動,在家靠父母,出門靠老鄉,這句話不假啊。 “一起走罷,此後同行,你叫我師弟也行,我叫你師兄也行!” “可是……” 童稚麵露難色, “可是師父讓我叫你師叔!” 左明佑腦袋嗡了一下,隨後盯著對方的眼神,對方不躲不閃,頗為真誠地與他對視, “倒也無錯。” 他麵上很是平靜。 “左師叔,你能不能跟我說說師尊當年還是弟子時候的事情!” 左明佑心放回了肚子。 “怎麼,你們師尊不曾與你們說過?” 聞聽此言,童稚頓時容光煥發,仿佛年輕了二十歲變回了青年人,老氣的裝束也遮掩不了那旺盛的好奇心所帶來的青春感。 對於此等情景,左明佑心有所感,整個人都開朗輕鬆了幾分。 “都是聽師兄和長老們說的,不詳細也不過癮,我也問過師尊,他說自己誇自己沒意思,就不說了!” “你師尊不喜歡自誇?” “是啊是啊,” “我也不怎麼喜歡誇獎別人。” “啊?” “邊走邊說。” “哦,好。” 好個心思單純的童稚,人若其名,顧北辰讓這個寶貝徒弟跟著自己,倒真是珠聯璧合了。 這一老一少兩人,一個滿麵春風,一個一臉迷茫,很快就消失在尚未完全消散的晨霧當中。 數天之後,樹葉掩映的山間小路走出一個穿著洗的發白、打著補丁道袍的老道士,和一個挑著擔子,一身土色的雜貨郎。 老人手持一根齊人高的歪把木杖,青年人擔著兩坨比自己還寬的雜物,前者腳步沉重,後者步伐輕盈,不多時,兩人從小路走出,並入了寬闊齊整的官道。 人,漸漸多了起來。 很快一老一少兩人官道不遠處的支起來一個簡易的桌位,一根拚接起來,有兩人高的竹竿上掛上一麵布旗,上書一個“藥”字。 老人端坐桌後,青年人忙前忙後,開始取水煮茶。 此處背靠一條小溪,麵向官道,左右是稀疏的草木,前後是川流的行人和溪水,若是再順著原本的方向走個六七裡路,便能看到都靈國最大的邊城——臨山城的城門。 臨山,在百餘年前名為石頭村,隻是一個人口不過百戶,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依靠打獵和采藥為生的村落,然而時來運轉,某次暴雨過後,山石崩裂,隔斷都靈國和火嬰國的天塹玉冠山從正中裂開了一道足足有百十丈的口子,至此,兩國商議之後,共同將山口清理出來,大約十餘年,天塹變通途,得益於此,都靈國石頭村變為臨山城,而對應的,另一邊的火嬰國也多了一座玉冠城。 由此,臨山——玉冠一路,成為兩國交流乃至於各國穿行的必經之路,各類奇人、異物、詭事層出不窮,其復雜和精彩程度比之兩國的都城更具傳說色彩,江湖草莽之氣極重,許多富甲一方的大商人、大地主,都是在這裡通過或合法、或並不光彩的辦法,賺到了第一桶金。 總之,這時的臨山和玉冠兩城,是冒險者和投機者最為向往之地;是富商們最可肆無忌憚享受發泄之地;是利益交換最為頻繁隱蔽之地。 也正是因為做足了這樣的功課,這一老一少,也就是左明佑和童稚兩人,才會將第一落腳地,選在了這裡。 左明佑比之出山門時,容貌變化頗大,眉毛胡須更濃更長,覆蓋率也大了許多,此後若需改變,隻消將胡子眉毛多加修剪,便可大變模樣。 至於說童稚嘛,此時卻是帶上了一頂軟兜帽,額頭遮上大半,眉毛變細了許多,嘴角多了兩撇稀疏發紅的細胡子,再加上刻意有些佝僂的身形,就顯得有些……猥瑣。 人靠衣服,馬靠鞍,多少還是有點道理的。 攤位擺出一刻鐘不到,便來了第一位“顧客”。 “你們兩個……是乾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