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慈已然抬手在空中,暗中蓄力,隻要一掌劈落下去,這名叫雲兒的姑娘斃命不過就在一瞬間。 這幾下發生在頃刻之間,老者尚未回過神來,已然見武慈站在了雲兒麵前,不覺大驚失色,眼看救援不及,撕心裂肺大叫道:“雲兒!”試圖喚醒她自行躲避。 不料武慈的手卻沒有落下,停在了半空中。 他低了頭,見雲兒毫無躲閃之意,隻是仰起頭來望著他,心中含著淚珠兒,將一雙眼襯得水汪汪的。 那汪水中,似乎又有某種款款深情,令武慈驚訝的是,其中還有一種視死如歸的心甘情願。 武慈愣住了,由小到大,從來沒有人這樣瞧過他,這種眼神中所流露的情感,不覺讓人心馳神往,也不由得讓人動容。 武慈心中泛起一股莫名的漣漪來,連他自己都不知是為什麼。 他和大哥本就是雙胞兄弟,他覺得自己似乎和大哥有著某種默契。 有一回,他正靜靜的打坐時,莫名心中會湧動一種憤怒。 還有一回,他正在庭前觀花時,又感覺身上某處莫名的疼痛,方才那股心底的漣漪,他似乎在某個時刻,也曾體會過。 武慈迷惑了,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愛? 武慈的手僵在了空中。 冷漠的頭腦在告訴他,要殺了眼前的這個人,他的手待要落下去時,心裡卻猛然湧起一股強烈的不忍在阻止他,為什麼呢? 他無由解釋,莫非是雲兒深情的眼神,或者說,是這種被人所愛的滋味,他從來沒有體會過。 絕情棄愛,他一向都是如此,他也深信,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愛過他,也沒有人值得他愛。 可是如今他猶豫了,這個女孩子,就算曾經愛的是自己的大哥,可是如今,自己才是武慈,如此說來,她愛的豈不就是自己? 他腦袋裡麵少有的出現了一片空白,從他借用武慈的身份後,他做了不少自己本不曾做的事情,比如,時常麵帶笑容。 自己本身是很少笑的,因為那張麵具之後的臉,並無笑的必要,更多的時候,他是麵無表情,或者偶爾發出一兩聲冷笑。 可是武慈向來是很溫和的,他在見葉浪時,未免對方懷疑,不得不裝作武慈平常的樣子。 而自己和葉浪的那番笑談,他覺得,比他過去這幾十年笑的次數都要多,真累。 可是,從他扮演武慈的時候開始,一種奇妙的感覺正在滋生,隻是他自己目前尚不知道罷了。 雲兒閉上了眼,仰起頭來,準備好了接受武慈劈向天靈蓋的一掌,嘴角卻出人意料的帶著一絲微笑。 也許,死在他的手下,從此,他便不會再忘記她,畢竟他的手沾上了她的血,親手取走了她的性命,她的微笑甚至濃烈了起來。 武慈的一時猶豫,不過是電光火石之間,任誰也不知道這樣片刻,他竟然思索了如此之多。 老者已然趕來施救,他的身子騰起在半空,掌風呼呼向武慈襲來,全身要害全部暴露了出來,這是一種不要命的打法,他想要跟武慈同歸於盡。 正此時,三人忽聽得身後遠處傳來粼粼的車輪聲。 武慈微皺眉頭,半側身子,便要往老者空中劈出一掌,化解他的掌風,將他震飛,卻忽覺得手被握住了。 握住他的手柔弱無骨,帶著溫熱的體感,武慈怔住了,低頭一瞧,見是雲兒,正伸手拉住了他的手。 他身子僵了一僵,麵色忽變,猛然甩開了她的手,退開半步。 雲兒不覺詫異的望著他。 車輪聲更近了。 此地本就是來往大道旁的茶寮,若是白日那行人也是絡繹不絕的,這時隻因天色晚了,才沒有了行人。 武慈倒是萬沒有想到還有人在往前趕路,略一猶豫,心下暗思:自己本就是冒名頂替武慈,此番來這裡,隻是要打消葉浪去報信的念頭,並沒有想過節外生枝,如今既然目的已經達到,這二人倒也不是非殺不可,再有行人過往,見到自己殺人或者死屍,再報了官,恐怕惹上麻煩,多有不便。 心念一轉,暗道:也罷,既然他們二人命不該絕,那就讓他們去吧。 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是自己給自己找的借口,還是發自內心的想法,不過這不重要,他在一瞬間已然做好了決定。 他的決定,一貫不易更改。 他和雲兒相離不過半步,他隻是低聲道了一句:“不要再讓我看見你。”身形一晃,已然在數步開外了。 雲兒望向他的背影,往前緊走幾步,似要前去追趕,最終卻停下了腳步,武慈的身影早已隱入夜色之中,再也不見了。 老者也已落到了她麵前,抱住她的肩頭,關切的問道:“雲兒,你沒事吧?他沒有傷著你吧?” 雲兒隻是呆呆的望著武慈遠去的方向出神,仿佛沒有聽見老者的問話,良久,才淡淡道:“沒有。” 老者咬牙望著武慈遠去的方向,發狠道:“這個武慈,好狠的心,方才明明是要致你於死地,全然不顧當日之情!” 武慈的猶豫不過片刻之間,他的心念電轉這二人哪能知道,全然不知若不是武慈猶豫,如今林內早已多了兩具屍體。 雲兒聽著老者的話,不覺又觸動傷心,可是她又想起方才他的眼中,閃過那樣一絲不忍的神色,似乎對自己也不是全然無情。 她自己心中想著,並沒有回應老者的話,半晌,隻是拉了拉老者衣袖,輕聲道:“爺爺,咱們走罷。回陰山,再不見他了。” 正這時,一架馬車已然緩緩而來,車轅上坐了個馬夫,車內傳出一陣一男一女的笑語,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期間伴著稚嫩的童聲,看來是一家三口。 雲兒目送這馬車到了麵前,又從自己麵前駛過,緩緩遠去,眼中流露出羨慕之色來。 老者瞧著她的樣子,不覺長嘆一聲,搖頭不語,隻等她自己回過神來。終於,她對老者道:“爺爺,走罷。” 老者愛憐的看著她,點了點頭。 一老一少並肩走入了密林,往武慈的反方向走去。 就此別過吧,今生再不相見! 雲兒每走一步,就覺得自己離武慈又遠了一分,心中如刀割般不舍,緊抿住嘴唇,勉力控製住不讓自己的淚水奪眶而出。爺爺為自己操心許久,還陪著自己犯險,再不能讓他老人家操心了。 葉浪投店的這座城叫做繁城,和增城相聚一日路程。 繁城人煙稠密,富庶程度與增城不相上下,且因地理位置便捷,占據著四條交通要道交集處,故而更是旅店客商絡繹不絕之處,這南來北往的客人,川流不息的行人,更比增城熱鬧數倍。 葉浪見城內一家客店紅色燈籠高掛,燈籠上大寫著“迎賓客店”,抬頭見店高五六層,燈火通明,店內時不時傳出人聲鼎沸,夠籌交錯的熱鬧之聲,不覺心向往之。 他本就是個愛熱鬧的,便不由得笑著進了店鋪,在櫃臺要了一間上房,自己準備就在此店休息幾日,隻等候陸白前來。 小二帶他進房便離開了。 他往床上一躺,舒服的伸了個懶腰,翻了個身,正想事呢,隻聽門外響起一陣喧鬧之聲,他不覺好奇,忙翻身下床,開了門探頭往外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