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艾在醫院躺了兩三天,祝觀棋就呆在她床邊畫畫。 祝月華比較忙,掛她號的人比較多,手術也排的很滿,隻偶爾來看看沈艾。 宋芝蘭也忙,但好在抽得出時間,總是一有空了就往沈艾病房跑。 裴雲節和高子昂後麵都各自去上班了,也沒有再來過。 好在沈艾身體好,恢復的很快,住了一天就回家了。 出院回家時天氣晴朗,沈艾到家休整了一下午,第二天還是如約跑到燒臘店去上班。 燒臘店裡高子昂又在宰鵝。 “出院啦?好點沒?”高子昂聽到動靜,拎著鵝就走了出來。 高子昂手上戴著橡膠手套握住那隻大鵝的脖子,大鵝血肉橫飛,內臟還掛在外麵往下滴血水。 “別別別!”沈艾捂著眼睛,快速繞過他,轉到前臺去。 “別在我麵前殺鵝,我怕看到這個。” 高子昂見狀轉身拎著鵝又返回後院。 “哥們兒身體好,一天就出院了。”沈艾大聲回應高子昂,“怎麼?高老板?今天沒打牌?” “我帶警察抄了高文霽的廠子,他現在頭疼死了,想辦法算計我,哪兒還有功夫打牌。” 高子昂淡然的說。 . 原貴生被關派出所了,聽說還要判刑,沈艾後麵幾天確實沒有看見高子昂打牌,店裡隻偶爾來幾批臉生的人上二樓去打麻將。 高子昂那回在修車廠救出她之後一直心事重重,天天五點不到就鎖門下班了。 在店裡忙了兩周,高子昂就直接給沈艾先結了一個月工資,跟沈艾說放一周假,然後自己也關了店門說去外地有事,其他的什麼都沒跟沈艾交代。 沈艾拿了工資,先跟裴雲節報備了高子昂要去外地的事,然後在家玩了兩天,實在是無聊了,跟著宋芝蘭去醫院幫忙登記病例。 登記一上午病例,還是一邊敲電腦一邊跟護士和宋芝蘭八卦。 中午吃完飯回來,祝月華的辦公室一陣吵嚷。沈艾和宋芝蘭連忙過去看,隻見宋祝月華將裴雲節推出辦公室門外,反手猛的關上了門。 “裴小滿這幾天一直往醫院跑,被祝老師趕出來幾次。” 宋芝蘭在沈艾耳邊悄聲解釋。 “祝月華雖然嚴肅,但從沒見她發過脾氣啊?”沈艾嘀咕著。 “裴大哥,”宋芝蘭走過去,仰頭看著裴雲節,“怎麼了?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沒事,不用擔心。”裴雲節別過頭,宋芝蘭拍拍裴雲節的肩膀 一旁有護士喊宋芝蘭過去幫忙,宋芝蘭應了一聲,轉身跑過去。 宋芝蘭走後,裴雲節目光轉向了一旁的沈艾,沈艾感覺裴雲節有話要說,就一直站著看著他。 “祝如意,” 裴雲節糾結沉思了片刻,再次抬頭,看向沈艾, “我們聊會兒吧。” . 醫院的走廊上人來人往,裴雲節和沈艾兩人走到走廊盡頭的窗邊。 四下暫無人,裴雲節習慣性點了煙,發現沈艾不愛聞煙味這裡又是醫院,連忙掐了,“…宋鴻…死了。” “死了?”沈艾驚訝卻沒有很悲傷,“怎麼回事?” “昆明派出所那邊聯係我們,讓我們聯係他的親人去領人,可能是毒販內訌,被打死的。”裴雲節說。 沈艾終於知道為什麼他會被祝月華從辦公室趕出來了。 “死了就死了,祝月華肯定不會去的,你別去觸她的黴頭,”沈艾直接了當的說。 “祝月華不去,你可以去嗎?”裴雲節說,“你是他的女兒,你也可以去認領遺體。” “一定得去嗎?”沈艾想起來上次高文霽不請自來的那晚,她不過是隨口提了下宋鴻,就差點兒沒被祝月華的眼神刀死,“要是祝月華知道了,得把我打死。” . “我先帶你去個地方。”裴雲節忍耐了許久,捏熄的煙在他指尖轉來轉去, “你不是想說想了解了解宋鴻嗎?派出所有他的檔案,我帶你去看看,你再做決定。” 沈艾跟著裴雲節出了醫院,裴雲節開車,兜兜轉轉,帶她轉到了派出所。 派出所最裡麵是一間檔案室,裴雲節打了電話,不一會兒來了人給裴雲節打開鎖。 裴雲節帶著沈艾走了進去。 “我來澄江之前,在省公安廳工作了一年,當時省廳副廳長讓我調來澄江,服務期六年。” 裴雲節一邊找資料一邊給沈艾解釋著, “副廳長說,因為澄江的一個前輩,臥底在一個販毒集團裡,我在澄江的六年,要做的就是給他墊身份。” 裴雲節將幾遝資料陳列在沈艾麵前,那裡寫的是宋鴻製毒的信息以及一場實驗室的大爆炸。 “這些物料就是當年轟動澄江的,化學老師自製毒品,自建房製毒製彈藥炸毀房屋的相關報道。” 裴雲節說,“當年我來了這邊,宋鴻就去了金三角,後麵關於他的追蹤以及這些所謂的新聞報道,都是我們針對他之前的行徑,給他留存的劣跡檔案,方便他打入毒販內部。” “什麼意思?”沈艾翻閱著這些澄江時報,心裡突突的。 “這些事他做了多少,具體情況我也不知道,但是無風不起浪,到今天這一步,宋老師是下了狠心的。” 裴雲節將自己了解的一些情況盡數告訴沈艾,“宋老師在澄江一中就職時,其實暗地裡擔任了緝毒隊的毒物顧問,後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自己辭了職,孤身深入毒販之中。” “祝月華不知道?”沈艾跟宋鴻其實隻有一麵之緣,那火光中的那次,是她和宋鴻的一次見麵,也是最後一次見麵。 “不知道,”裴雲節搖頭,“宋老師隻有徹底成為大家口中人人喊打的毒販,你們才是最安全的。” “可是現在宋鴻死了…” “宋老師死了,他的秘密不需要隱瞞,但為了保護你們,這個秘密也絕對不能公開。” 裴雲節看出了沈艾的疑惑,接著說,“祝如意,我知道的,現在告訴你了,宋老師的遺體一定要帶回來。” “人都死了,遺體重要嗎?”沈艾看著裴雲節,她想起了她的爸爸。 她看著裴雲節,仿佛真的在跟,能活到二十年後的爸爸對話, “為了陌生人,就放棄好好的工作,拋下妻子兒女,一生聲名狼藉,像過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 最後還不明不白死在外麵,連屍首都沒人願意認領。裴隊長,你覺得這樣做值得嗎?” 裴雲節沉思片刻,他來到澄江,宋鴻就離開了,他對宋鴻的認識都是經由上頭和內線轉述的,但他能夠共情沈艾的心情,因為無論怎麼說,宋鴻確實不是一個好父親。 “不值得,但宋老師是個英雄。” 半晌,裴雲節回答,他看著沈艾,“英雄不應該是這樣的下場,不是嗎?” 在沈艾出生後的那二十年裡,她的生命中就沒有出現過,有關爸爸的一切。 她隻知道爸爸不在了,小時候的每個端午和清明,家裡都沒有祭拜過爸爸,媽媽和外婆整天疑神疑鬼,對爸爸的事隻字不提。 如果裴雲節是她的爸爸,那裴雲節的下場,也不會比宋鴻好到哪裡去。 沈艾也抬頭看著裴雲節的眼睛,“好,我去接他的遺體回來。” 裴小滿,你也不應該是這樣的下場,不是嗎? . 晚上回家時,祝月華罕見的出現在家裡,祝觀棋和宋芝蘭在客廳看電視,祝月華做了一大桌子菜等著沈艾回來。 “媽,今天什麼日子。” 沈艾有些受寵若驚。 “不是什麼特殊的日子。”祝月華淡淡地說,她的臉上有好些皺紋,頭發也生了許多白發,“就一塊兒吃個飯。” 宋芝蘭帶著觀棋坐了過來。 四個人圍著桌子坐下慢慢吃著。 祝月華好像心裡輕鬆了很多,之前沈艾感覺她一直像一根緊繃的弦,現在她變得更鬆弛了。 宋芝蘭不喝酒,沈艾陪祝月華喝了兩杯。 可能是祝月華知道宋鴻不在了,所以開心的慶祝吧,沈艾暗暗猜測著,有些唏噓。 她知道裴雲節的顧慮,宋鴻是警察暗線的事情一定不能讓祝月華知道,否者以祝月華的性格,哪怕是置自己於危險之下,也要為宋鴻平反明身。 祝月華幾杯酒下肚,就隻是臉有些泛紅,一頓飯下來居然還沒有喝醉,沈艾頭有些暈了,不敢再喝。 吃完飯後,宋芝蘭搶過活來收拾碗筷,讓沈艾和祝月華上樓去休息。 祝月華基本每天都是睡在醫院宿舍,二樓的主臥乾凈如新,簡單的擦了灰、鋪了床就能睡了。 祝月華鋪完床,看見沈艾正在打開陽臺的窗子通風散氣。 “如意。” 祝月華在她身後喊著,沈艾慢一拍才回過頭來。 祝月華從衣櫃裡上鎖的抽屜裡,拿出了一個大木匣子,她坐在床邊,打開木匣子,招呼著沈艾過來。 木匣子裡,放著幾張信紙以及一枚金色的戒指,還有兩本紅色的證書,一本是結婚證一本是離婚證。 祝月華拿出結婚證,證件照上,宋鴻青澀懵懂,靦腆地笑著。祝月華笑容很明艷,眼睛彎成了月牙,兩個大辮子在胸前垂著。 “我在醫院,看到裴雲節在跟你說話,他也跟你說了吧?宋鴻的事。” “嗯。”沈艾點頭,“裴隊長讓我去把他帶回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他啊,看著溫和,實則性子太狠了,我當初就想著,他遲早得被打死,沒想到還拖了這麼多年。” 祝月華摩挲著證件照上宋鴻的臉,“他的照片都被我扔了,隻剩這個了,就留給他當遺照吧。” “裴雲節要讓你去你就去吧,宋鴻就算對不起我們所有人,但他對得起你。”祝月華說著抬手將登記照撕下來,遞給沈艾。 宋鴻是四五年前出的事,聽祝月華的意思,祝如意小時候,宋鴻對她應該是很好的。 沈艾點頭,小心翼翼接過那張照片。 祝月華又自顧自的把木匣子裡的信拿出來,沈艾看到信封的後麵,有行清雋有力的行楷,寫道: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 這是一封沒有寄出去的信,沈艾意識到,祝月華可能是比沈艾更早知道宋鴻是怎麼樣的人。 “你出去吧,我休息了。” 祝月華抬手撕碎了信,她撫臉別過頭,不願讓沈艾再看她,沈艾馬上識趣的退出了房間,還順手關上了門。 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 這是《春江花月夜》中的一句,下一句是,鴻雁長飛光不渡,魚龍潛躍水成文。 宋鴻最終有沒有飛出那片月光呢?沈艾站在門外,低下頭,祝月華剛剛給她的那張照片正安安靜靜的躺在手心裡。 明媚的醫生和溫潤的老師,本來該是多麼般配幸福的一對才子佳人啊。 沈艾心情忽然沉重起來,宋鴻死的那一晚,有沒有後悔呢? 或許隻有那晚的月亮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