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話兒講,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 這說的可不就是眼前的小娘子?這哪裡還是他們窮人家閨女的樣子,這分明就是富貴人家大小姐的樣子。 平常時總是一副冷冷淡淡不愛理人的架子,對誰都客客氣氣的,完全看不出來就是一個擺小攤賣燒餅的,倒像是身邊帶著丫鬟吃飯穿衣都要人伺候的大家小姐。 客氣倒是真客氣,齊嬸子也不能昧著良心說瞎話就說不好,是虛情假意的,可就是這心裡實在不舒服。 好像是明晃晃地帶出一道線來把人隔開,讓跟她說話兒的人清清楚楚地知道:不要越過這道線去,她不需要。 任誰被這樣冷淡地對待,也會覺得自己是熱臉貼冷屁股,心裡發涼。 齊嬸子心裡惱怒,卻又起了另一番想法:郝婆子在的時候,有時候得閑兒也會跟自己嘮些閑話,說起程小娘子,也是上愁得很。 姑娘家今年已經十七歲了,性子卻有些嬌憨不識人間事兒,她都發愁如果自己有一天沒了,這孩子該怎麼辦? 齊嬸子當時聽著隻是笑,並不覺得怎樣。 誰沒有過花朵樣的年紀?誰沒被娘疼過?最後還不是一嫁了人就成人立事,被日子磋磨,謝成一片枯草了? 日子最磨人。 再不曉事也會被日子磨得曉事。 很多窮苦人家的姑娘十五歲就已經出嫁了,到了她這個年齡,早已經當上娘不說,孩兒都已經在路上跑了。家裡上有公婆,下有丈夫孩子,天天柴米油鹽醬醋茶,哪裡還能不曉事呢? 時候到了自然就懂事了,不懂也得懂。 就像她自己一樣,丈夫死的早,一個人拉扯著兩個兒子,什麼苦沒吃過?什麼重活沒乾過?受的那些苦累,那些氣悶,三天三夜都說不完。可這又有什麼辦法呢?都是日子逼出來的。 窮人家都也是這樣過來的。哪裡還能像小娘子一樣整天嬌憨不懂事?那可都是富貴人家才能有的毛病兒。窮人不配有。 說句不好聽的話,這都是閑出來的,也都是這老婆子從小嬌慣出來的,如果她有一天沒了,這孩子還真就立事兒了。 現今日,看到小娘子這副樣子,齊嬸子卻有點兒信了郝婆子的話:她這個老大不小的外孫女,還真是愁人哪。 也怪不得郝婆子那樣寡言少語的老實人,也會找自己說自家外孫女的閑話兒,她真的是實在愁的不行了。 想到這一茬,齊嬸子那點兒氣悶就又消了,甚至還帶出點子想笑。自己這是怎麼了,那都是別人家的事兒,小娘子和自己是啥關係?犯得著自己操這個閑心嘛。 別人是十七嫁不出去,還是七十嫁不出去,乾自己什麼事?自己隻要把兒子好好供出來,將來再娶個好媳婦,才是正經。 像自己現在這樣兒,真是鹹吃蘿卜淡操心,俏媚眼做給瞎子看,純粹閑的。 她於是也沒了說話的興致,搖搖手徑自回屋去了。 就這樣在屋裡一直待著做活兒,直等到獨輪車咕嚕嚕的聲音出門遠去,齊嬸子這才重新出屋乾活。 今兒是個大晴天,她趁著起得早,先是把被褥都拿出來拆洗了一遍,晾好,再把屋子仔仔細細地擦抹一遍,又坐在炕上做了一會兒繡活兒,這才到院子裡開始織布。 小風兒涼涼的,吹在身上舒舒服服,齊嬸子把織機轉得飛快。她是個爽快人,心裡既已經放下了早晨的糟心事,此時整個人便又變得輕快起來。 這時外麵再次響起咕嚕嚕的車輪聲,慢慢由遠及近。 齊嬸子這次可就是頭也沒抬,繼續織她的布去了。 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自家顧自家吧。 少惹閑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