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木片做的門簾輕輕落下。 鄭修望著門外那裊娜的身影一直遠去不見蹤影,這才轉回視線拿起桌上那張新契書。 淡淡掃過一眼,卻沒有撕毀,而是和另外那一張底契一起,又重新放回袖中去。 以他對她的了解,就知道這個小女子會這樣做的。 她還是太良善了,可他卻不能不替她防著。 像程信那樣的人,既能把前嶽母和親生女兒逐出門去,如此不顧倫理綱常,又有什麼事是他做不出來的? 他是她的生父,她可以有顧慮有些事做不得,但卻不妨礙自己去做。 窗外日光明媚,鄭修的雙目卻深如寒潭。 冷冷清暉隱隱。 雙筆的下屬信中還稟報了程家的一些家事。除去上次她說過的,還有一事。 卻原來,她的後母,也就是現今的霍氏,早在正房還在的時候就與程信私通,並生下一女,也就是現今那個叫程雲兒的繼妹。 程信先是把他們藏匿在外麵供養,後來等得正房死後,他又從嶽父手中騙得了家中話事權,便把霍氏正式迎娶進門做了繼室。 此事實在齷齪,在族中引起軒然大波。 當時便有族老要開祠堂,把程信這個禍害無恥之徒施行家法並開逐出去。 是程娘子的外祖父出麵攔了下來。 他隻說一個緣由,那就是家中出此醜事,自當是他這個一家之主的錯處。是他沒有管理好家事小輩,讓族人蒙羞,若是要處罰,自當由他承擔,要殺要剮也皆由他一人擔著就是。 他是秀才出身,在族中本就德高望重,當時更是因生重病而病骨支離,如此痛哭流涕,自承其錯,實是令人不忍不從。 當時之下,他既是不再追究,旁人雖是不滿,可也無可奈何,最後隻得不了了之。 就這樣,程信毫發未傷,霍氏婦德敗壞,卻是堂堂正正地做起了夫妻。 連帶的,他們的那個私通女兒也是光明正大地當起了富家小姐,得意非凡。 且,他們成為了儼然的一家人,而,那個曾經的大小姐,則是變成了無依無靠的一個孤女。 之後不久,老秀才又是病逝,獨留下一個老妻一個外孫女,就更是難以度日了。 祖孫兩個這才不得不離開薊州府,遠走京城謀生。 原來如此。 鄭修不由思忖:難怪,他一聽說那個程家二小姐的年紀竟是有十五歲,便覺不妥,卻原來緣由在此。 一切禍事皆起於程氏夫妻,卻是讓無辜之人承受其苦。 鄭修目中冷光閃爍。 程信夫婦確實可恥可恨,可那個秀才外祖也是糊塗。 他自然知曉老秀才為何要留下霍氏。 不過是覺得自家外孫女已是小小年紀沒了母親,若是再讓她沒了父親,豈不是變成了真正孤女?與其這樣,倒不如留下霍氏,好歹也是一個後母,雖或是可能受些苦,可到底熬幾年也就過去了,到大時嫁了人,也就自然脫了苦海。 這話聽著有理,可卻著實隻是一廂情願。 程信夫婦若是那樣好的心腸,又豈會做出那些無恥醃臢之事? 心善之人永遠不會懂得惡人的可怕! 這些本是過去的事,如今她又遠離了薊州來了京城,本以為會永遠不見天日,可哪裡想到如今那一家子不但跟著來了,且還會霸占了那間小院子,再次和她共處一個屋簷下。 程信其人還真是無恥的毫無忌憚! 鄭修站起身形,抬步就往外走。 四順連忙跟上去,搶到側前方,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撩起門簾。 鄭修停也不停,大步出了菌湯鋪子,看也不看不遠處彎腰恭送的店鋪掌櫃,徑自上了早已打開的轎門。 四順已是疾跑到轎旁,屏息候著。 轎夫沒得吩咐,亦沒聽到腳踏圍桿的動靜,不敢起轎,隻得拿眼覷四順。 四順紋絲不動。 跟在後麵的陳誌倒是坦然,絡腮胡子臉上亦是紋絲不動。 現今他也瞅明白了,燒餅娘子雖隻是賣燒餅的,可又不單是賣燒餅的,他還是老老實實聽吩咐當差便是,少操那不該他操的閑心。 又等了一晌,四順等不住了。 他知曉侯爺今日雖不用上早朝,可還是有事要辦的,這樣乾耗著也不是事兒。 於是便小心著低聲問:“侯爺,要不要奴才準備一間小院子備著?” 程娘子本已極是可憐,現今又來了那能更讓她可憐的,怕不是要早做些準備? 這是他揣摩著他們爺的心思想出來的。他們侯爺是在想程娘子的事兒吧,是吧? 轎子裡默了片刻,就在四順開始後悔自家怎地又多嘴時,卻聽到他們侯爺淡淡道:“顯得你機靈。莫要多嘴多舌,辦差就是。” 說罷就是腳踏圍桿的聲音。 轎夫連忙起轎。 “是,奴才記下了。” 四順忙是躬身應答,抬腳跟上。 心裡卻是一個勁兒琢磨:那他們爺這到底是讓他準備院子呢,還是不讓?他怎麼想不明白?不行,還得回去問問他爹才成。 轎中,鄭修俊美的臉上卻是露出一絲笑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