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晌午。 羊角巷逼仄狹窄的巷道裡,咕嚕嚕地行出一輛車馬來。 程木槿微微撩開車簾,看著兩旁迅速向後退去的古瓦青苔,糙石蔓草,不由深深籲出一口氣來。 不覺間,日子已是從夏日來到冬日,她也將從這個每日裡推著獨輪車走過的小巷子裡離開,去往另一處不知是何麵目的新地方去了。 她便又挑高一些車簾,略微伸出頭回首望去。 遠遠的,那扇門,那間屋,包括那些或在院門裡窺探私語的東鄰西舍們,都已是漸行漸遠。 最後,還有那棵丁香花樹。 往日裡那滿樹的花枝爛漫,此時已是蕩然無存,隻留下枯褐色的虯枝橫椏,從高高的圍墻上探出頭來,在初冬的微冷中輕輕搖動,似是在送別她這個每日裡朝夕相對的昔日舊主。 是舊主嗎? 不,不是。 她將永遠是它的主人。 程木槿定定又凝注一眼,在心裡慢慢對自己說,之後輕輕放下車簾,端正坐回身去,闔上雙目。 馬車一路粼粼前行。 穿過或寬敞或狹窄的的街道小巷,繞過或低矮或高大的各式屋舍,終於踏上了去往平州府的官道。 又行了大約一炷香的時辰,馬車速度突然慢下來,緊接著便停住了。 就聽車把式低低的聲音道:“這兩個怕不是來送行的?” 程木槿睜開眼睛。 又聽得外麵和車把式一起坐著的程信的聲音:“齊公子?齊賢侄你怎地在這裡?” 說著就是下車落地的動靜。 程木槿略微一怔,隻這一刻間,車簾便被‘唰’地一聲拉開,露出一張微黑的少年臉龐。 “程姐姐。” 齊勝喊。 程木槿眼裡便露出笑意來,對著少年微微頷首。 她還以為臨行前再見不到他了呢。 齊勝急不可耐地問:“程姐姐可是自願要回平州去的?不是那些人逼迫你的?你能不能不要去?” 程木槿看著少年難受不舍的臉,溫聲道:“你都曉得了?莫擔心,平州府雖不及京城繁華,可此時於我而言卻是個好去處。” 話雖簡單,齊勝卻是一聽便明白了。 這都是她程姐姐自家安排下的,是她自己想要離開的。 可明白歸明白,他這心裡卻是還是不願意。 於是便嘟囔道:“那也是京城好,那鄉下地方到底貧寒,姐姐可是要受苦。” 又抬眼熱切地看程木槿:“程姐姐,姐姐不如帶我去吧!小五子到底年紀小,遇上事也沒個主意,我不放心他。程姐姐你去說吧。” 說著就勢指向身後。 程木槿又是微微一怔。 齊勝使勁點頭:“比我和哥哥兩個還要早,還有鋪子裡的那兩個服侍的也在。” 程木槿微微一頓。 略過鄭侯爺,便想那兩個。 墨枝來是她吩咐的,怎地那個四順的娘也來了?還有一個小五子…… 當下就問:“小五子也要去平州府?” 齊勝忙點頭:“我這兩日辦差不在,昨日才回來。一回來就聽說程姐姐要去平州府,急的不行,就跑去書院找哥哥商量。因天兒太晚,就留在書院住了一晚,今早才和哥哥早早地就來驛亭這裡等著了。誰知小五子早就在半道裡等著我。他跟我說被派去了京南衛所,讓今兒一早就上路。他一知曉你要去平州那會兒,就到處找我,可沒找著,昨日晚間就又跑到家裡,可還是岔過去了,就想著我今兒一定來這裡,就又來等著了。” 說著就是又急道:“姐姐身邊雖有那個墨枝服侍,可她到底年紀小,又是小娘子家的,有甚事也不便宜。小五子也是,他去不如我去,京南正管著平州那塊地界兒,我去護著程姐姐!” 齊勝也是不樂意。 他今兒一大早和哥哥緊趕慢趕過來驛亭,卻誰知侯爺來得比他們還早不說,就連那個墨枝丫頭和姓樊的婆子也來在他們前麵。 那個墨枝還挎著個包裹,一副出遠門的樣子,這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這不就是侯爺派了跟過去服侍的嗎? 那別人都能跟著去,憑啥他就必須留下來待在家裡乾著急? 話說,他的前程和他娘又跟他去平州護著程姐姐有啥關隘? 齊勝心裡實在拗不過這道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