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桿天地秤(1 / 1)

大周仙歷,七百二十五年。   一場秋雨突如其來,將宿陽城的大街小巷洗刷了個乾乾凈凈。   宋辭晚發現自己穿越了。   確認這一點的時候,她手裡正拎著一兜豚妖的肥腸,茫然無措地站在長街的青石板上。   四周行人紛紛躲雨,她卻靜立不動,一雙眼睛隻盯著長街兩邊聳立的亭臺樓閣,古韻風景,像是一隻傻掉的落湯雞。   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   大周仙朝,有人,有妖,有神仙鬼怪,還有魔頭橫行世間!   武者劈山斷海,大儒落筆成真,仙人呼風喚雨,佛陀金身不朽。   隻可惜強者那麼多,卻又都是那麼遠,天災魔禍依舊不斷,百姓皆苦。   她的原身在宿陽城府衙下屬的煉妖臺領了一份小差事——   別誤會,不是什麼斬妖除魔的差事,她真正工作的地方是煉妖臺浣洗房,洗的不是旁物,正是妖魔屍身,汙穢戾氣!   死去的妖魔渾身是寶,不論煉丹煉器,甚至畫符做法,都能用得上。   可是妖魔雖死,戾氣猶存。如果直接用來煉丹煉器,或者畫符,難免會生出各種變故,煉出來的東西也往往會受到汙染,無法使用。   這個時候,浣洗房的設置就順理成章了。   畢竟,丹師符師煉器師們的時間精力多寶貴啊,又哪能浪費在洗妖這等小事上?   設置一個浣洗房,招募凡人洗妖,還能給許多沒著落的凡人一條活路呢,如此善舉,誰見了不得誇一聲在世功德?   隻除了,在浣洗房打雜的凡人由於長時間經受戾氣侵蝕,身骨神魂被汙染損壞,往往都活不過三五年,容易死於非命以外,好像也沒別的毛病。   這世道,活不下去的凡人就像雨後的韭菜,沒了一茬總還有新的一茬使勁往外冒。總有那走投無路的將心一橫,跪在煉妖臺外,求著簽一份浣洗房的雜役契書。   是的,就這洗妖雜役你都還得求人,等人家管事的看你可憐給你一份工,要不然你還輪不上呢!   畢竟洗妖雜役雖然活不長,可是工錢“高”啊。   隻有宋辭晚原身的情況稍微有些不同。   她其實是有家底的,雖然不多:城南積善坊,單門獨院兩間房,沒有所有權,但有居住權。   房子傳自她那死去的父親宋友德,所有權歸屬朝廷,是公家的房子,專門用來安置府衙各路小吏。   宋友德原是府城衙門班房皂吏,在某一次跟隨懸燈司誅魔衛的上師們出行捉妖時,不幸被妖所殺,算是因公殉職。   衙門處理後事,便沒有收回分給他的房子,而是仍舊留給了宋友德的妻女居住。   此外又有一筆撫恤金,白銀五十兩!   照著這個撫恤力度,按理說宋友德死後,他妻女的日子應該也還能過得下去才是。   卻沒奈何宋妻自來體弱,宋友德的屍身一運回來,宋妻當時就病倒了。   這一病,她就再沒起來過。為了給她治病,宋家餘下的些許錢財,連著撫恤金在內,短短時間內就如流水般耗了個精光。後來,甚至還舉借了不少外債。   可即便如此,她的命也還是沒能留住,很快就追隨丈夫宋友德一並去了黃泉。   宋辭晚的原身在短短數月內,接連失去父母,又還欠了一屁股外債,再加上坊間慢慢有傳言,說她是天煞孤星,刑克六親,她爹娘就是被她給克死的!她原先定親的夫家也急忙忙找她退了親,小娘子頻遭打擊,不堪重負,至此,真是心如死灰。   隻想著還有一堆外債要還,索性便求了父親從前的同僚,在煉妖臺浣洗房謀了個差事。   不管怎麼地,留著這條命攢上一些錢,至少也要先將外債都給還清了,才好乾乾凈凈一死了之不是?   ……   長街上,宋辭晚讀遍了原身記憶,不知不覺間,卻已是淚濕了眼眶。   她仰著頭,雨水沖刷在臉上,也分不清這臉上流淌的究竟是鹹還是苦,隻覺得大腦裡邊亂糟糟的。原身心酸她也心酸,原身痛苦她也痛苦,高度共情,宛如一體。   這世道,這世道……   轟!   天地間,忽然一道白光閃過。   霹靂驚天,雷霆萬鈞。   “打雷了!快躲!”街道兩邊,人們驚叫。   有那走得快的,早已經躲好了雨,也有形容落魄的,想要進到旁邊店鋪去躲一躲,卻被店家驅趕:“去去去,什麼臟的臭的也往咱家來,這地界是你能踩踏的?還不快滾!”   落魄的被驅趕了,體麵的被迎入。   熙熙攘攘,人間百態。   有個穿著灰色雜役服,衣裳袖口滾著紅色寬邊的人被茶館趕出來,腳下一扭就倒在街上。   雨水拍打到他全身,他掙紮著抬起頭顱,下一刻,天際雷霆猶如狂蛇飛舞,那細長的白光倏然一轉,猛然間便落至他頭頂。   “啊——”人們尖叫,“有人被雷劈了!”   “這個人是浣洗房的雜役!”   浣洗房雜役,受妖魔戾氣侵蝕,身帶不祥,往往死於非命!   “晦氣東西,死遠點啊……”   “啊啊啊!”   人們驚慌而憤怒的叫聲中,宋辭晚飛速脫下自己身上那同樣帶著標誌性紅邊的灰衣外裳,團吧團吧抱在懷裡,另一手拎著豚妖肥腸,便往長街角落一間雜貨鋪跑。   她的灰衣裡邊是一件麻布孝衣,看起來也不太吉利。   雜貨鋪的夥計就不耐煩地喊:“乾什麼,乾什麼的?一身水,不準進來啊!”   宋辭晚從腰間荷包裡掏出五枚銅錢,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托在手掌上,直接讓過夥計的阻攔,沖進雜貨鋪。   “我買火折子,有沒有?”   夥計瞬間眉開眼笑,一把撈過那五枚銅錢:“小娘子早說嘛,咱們這裡火折子有的是!”   宋辭晚帶來了雨水嘀嗒也不要緊,夥計扯了墻角的布墩子,就勤快地過來擦地。   門外大雨下成了水簾,宋辭晚識趣地站到角落邊,眼前卻有一陣恍惚。   奇怪,她不是站在雜貨鋪裡嗎?怎麼她的視野忽然就有些不對勁?   瞧她看到了什麼?   雜貨鋪還在,可就像雙層世界裡的底圖,成了個背景板,背景板的上層,有星雲如狂風匯聚。   呼,呼——   雲團聚嘯,星河蕩漾。   一根修長的白桿就在這時從那深淵般的雲團中倏然往前一跳,恍若神龍擺首。   刺啦!   星雲被撕裂,天地分界,清光上升,濁氣下沉。   白桿的全身便在這時扭動著,終於完全顯露。   這是一桿秤,原來竟是一桿秤!   白色的是秤桿,黑色的是秤砣與秤盤。   天地之間一桿秤,秤盤之上卻又臥著一團灰白色的氣體。   宋辭晚稍加注視,便感覺自己腦海裡像是閃過了一行字:【戾氣,三兩四錢,可抵賣。】   什麼?   宋辭晚眨眼,雜貨鋪還在,黑白的秤也在,隻是半虛半實的,像是存在於某段虛無時空的縫隙中一般,模模糊糊,真假難辨。   這、這到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