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術向前一步,徹底將劉年掩至身後,“哦?”她道,“莫非白雪山莊一代不如一代,已是中落?難怪把心思放在以往唾棄的魔道身上。” 皇甫君翔一挑眉,白雪山莊密謀之事他略有耳聞,但個中細節他並不完全知情,聽聞白術所言,隻以為白術在激怒他,便冷笑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小動作,我敢讓你做,自然不怕你跑!” 話音未落,皇甫君翔已是躍出一掌打向白術。 皇甫君翔出手聲勢極大,黃葉紛飛,飛沙走石,白術首當其沖,霎時間呆立當場,在他眼中世間的一切都消失了,隻剩下皇甫君翔的影子。 這確實是真意境才有的手段! 依靠自身武道意誌對敵人進行壓迫,就像鍛神境可以氣血共鳴,逼迫不能以神意束縛體內血、筋、骨三者的武者一樣! 白術隻感覺皇甫君翔如天如地,天地施威,似乎狂雷怒浪倏忽而至,眼見便是天崩地裂。 明明和皇甫君翔離的有足二十丈,可偏偏黃葉在空中打個旋的功夫,白術便已經可以看清皇甫君翔手掌的紋路。 她想躲,可身體來不及反應,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向後伸手。 即便那終究是徒勞。 即便是她本人,也難以說清到底是怎樣的想法在指導她完成現在的動作,她原以為自己瀕死一次後會懼怕死亡。 然而當死亡真正接近的那一刻,她並不害怕,隻是覺得一切都變慢了,向後的手久久沒有觸感的回饋,眼前迅速放大的手掌紋路清晰,也始終沒有寸進。 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反而讓她有種遺憾的恐慌,心裡空空無處安放。 她的思緒隨著耳邊呼嘯的聲音回溯,過去的經歷單調乏味,一切種種似乎都是為了讓她成為魔教將來的“聖女”,在身上刻下聖女才會有的烙印。 所謂聖女,並非高高在上,那是一種並不光彩的稱謂。 所以在江樾冷眼相看的時候,她才會笑盈盈的麵對,因為她也覺得理應如此。 魔道挑選有天賦的男孩女孩進行訓練,在特定的階段進行選拔考核,決出聖子和聖女。 聖子有很多,聖女也有很多,但聖子最後隻有一個,聖女隻是聖子的附庸,是所有物。 她想要反抗注定的命運,可不論她如何設想,唯一的解脫隻有去死,這也是她早就想明白的事。 既然都是死,那是不是該死的有價值一點?是不是應該做點什麼,好讓飽受煎熬的心靈得以解脫? 這麼多年過去,做過這麼多事,她自認不是一個善良的人,或許是為了尋求心靈的慰藉和救贖,她才鬼使神差的想要將劉年推向霧中。 “下一秒皇甫君翔的手會打在我頭上,以他雄厚的實力,我會撞向劉年,我隻要稍稍用力,便足以將劉年撞進迷霧……至於以後是生是死,就不歸我管了吧?畢竟我是要當魔教聖女的人,這種道德敗壞,聲譽全無的家夥,說話不算數也很正常。”白術這樣想著,於是閉眼,屈膝發力。 然而下一秒,一陣強風倉促出現,將熟悉的味道帶入白術的鼻腔,她沒來得及睜眼,隻聽一聲巨響。 轟—— 強悍的掌力引發勁風,白術感覺臉上癢癢的,同樣是熟悉的感覺,隨即天旋地轉。 “皇甫長老今日大恩,劉年來日必定湧泉相報!” 皇甫君翔目光閃爍,他不可置信的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掌,他自認就算是沒有爆發全力,這一掌也不是鍛神境足以抵擋的。 在劉年飛出的同時,一行內門弟子呼啦啦沖上去,皇甫君翔眸光猶如潭水滴落雨點泛起漣漪,他好整以暇的大喝一聲:“劉年中了我一掌,又墜入迷霧,已經活不了多久,不必再追!” 可仍然有一部分弟子沖了進去,溫天瑞得到重視,可不是所有人都願意看到的結果。 刑堂就這麼大,資源就這麼多,有人上去,就有人上不去。 如果想要壓過溫天瑞,就必須得有更大的功勞,必須得有人願意為你說話,要麼是大人物,要麼是所有能用得上的普通人。 迷霧危險,但還是有人甘心鋌而走險。 皇甫君翔自知這一點,但他並不在意,如果他想,哪怕是對劉年承受一掌而沒有當場爆體死亡而震撼,也能反應過來出言提示。 他立刻作出決斷,點出幾個內門弟子道:“你們率領二十名弟子把守巫恒派各個下山隘口,在山腳建立臨時據點,其餘人跟我接應溫天瑞,回山莊將此事稟報。” 刑堂弟子自然不敢反駁,齊聲稱是。 . . 白術睜開眼,四周盡是迷霧。她意識到發生了什麼,連忙回手摸去,卻聽一道略有沙啞的聲音響起。 “別動。” 狂風掠過,好久之後白術感到顛簸,一切安靜之後,她想要起身,卻感覺腰間傳來束縛。 劉年一手環抱白術,躺在地上,白術能聞到劉年口鼻間傳來的腥氣,而在眼前,是一個又一個大坑,大坑一路蔓延至迷霧深處,變得不可見,那是劉年不斷砸在地上彈起又落下留下的痕跡。 “放開我,你瘋了?你也不過初入鍛神,怎麼敢……” 劉年任由白術扯開他的手臂,白術坐起身後連忙檢查劉年的身體。 “那可是皇甫君翔!整個幽州所有真意境加起來,他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你怎麼敢?你就不怕死?” 劉年實在沒有力氣打斷白術在他身上摸來摸去,又探入血氣檢查的舉動,隻是說道:“我在想你不應該為了掩護我逃跑而死。” 白術道:“我以為江樾早就告訴過你呢,我可是魔教的人,像我這種人死不足惜。” “不。”劉年打斷白術,“我從出生到現在,大部分記憶都與礦洞有關,我從不認為有人會是死不足惜的,哪怕他是惡人,除非那個惡人威脅到了我,但難道威脅到我的人是別人眼裡的好人,他就不該死了嗎?” 白術覺得荒謬,劉年的理論有違常人,然而劉年冷冷的看著她說道:“好人或壞人隻是世人給予的定義,世界是無情的,每個人都是自私的,我該死的時候,不需要別人救,同樣別人有生命危急時,我也有權袖手旁觀。” 白術沉默片刻後忽然展顏道:“我看你才是魔道。” “隨你。” “謝謝。” “謝我做什麼?” “你的傷怎麼樣?我沒法窺視你體內的狀況。”白術轉移話題,也確實是擔心。 劉年細細感受,體內的經脈出現破損,肌肉拉傷,雪山崩裂,糟的不能再糟。 他意識裡的珠子吸收了兩名內門弟子及多名外門弟子的血氣,已經見底的血氣原本接近盈滿,而且血氣質量上乘,擋下皇甫君翔一擊後,也隻剩寥寥,現下正不斷噴吐血氣。 自在天魔功習慣性運轉,迫使血氣充斥在每一個破損的地方,猶如山間或海上的霧氣,在功法作用下竟然將所有傷口勾連,迅速彌合。他的經脈和雪山就像歷經風霜的鬆柏,必定變得更加堅韌巍峨。 “我感覺還不錯。” “真是個怪物。”白術鬆了口氣,終於發自內心的笑了笑,然而下一刻,她麵色蒼白,哇的一聲吐了一大口血。 白術以手強撐著身體,但體內的力量迅速退去,她的胳膊顫抖著打彎,明明大腦在倔強的控製胳膊發力,可還是一點點墜向地麵。 她忽然感覺有什麼東西撞在小腹上,然而觸感也在消退,白術隻能遲鈍的轉頭,於是便看見兩個瓷瓶。 “是我從那個內門弟子身上摸來的,想著你或許能用到,沒想到我真是烏鴉嘴了。” “可是你的傷?”白術腦子木木的,瞳孔逐漸失去焦點。 劉年見她這般柔弱卻仍堅持的模樣,抿了抿嘴唇,大步過去倒出丹丸,一把塞進白術嘴裡。 “我不需要這東西。”他說。 丹丸一經進入白術口中,便化為液體流經咽喉,她也知此時不宜多拖,於是盤膝搬運氣血。 丹丸的能量被迅速吸收,流入經脈,彌補創傷,恢復氣血。 白術在魔教地位非凡,此行為了執行任務,自是熟知幽州各大勢力的各個組成,甚至部分宗門的隱秘,丹藥和武功她更是清楚。此時她當即知道能馬上發揮作用的丹藥造價何其高昂,甚至可以說是有價無市。 然而劉年竟然絲毫不在乎丹丸的價值,一把全都塞給她。 白術一時百感交集,她忽然慶幸劉年在她身邊,劉年也沒有因為之前的試探而心懷怨懟。 想到此處,慶幸忽然消退,惴惴之意浮上心頭。 “以劉年的性格,沒有趁機要我命,是因為我還有利用價值吧?”她苦笑。 劉年見白術的狀態穩定下來,也是長舒一口氣,時隔多年再次重見天日,他對這個世界確實一知半解,更不用說迷霧彌散的巫恒派了,他對此更是一無所知,因而也離不開白術。 丹藥昂貴與否對劉年來說是無所謂的事,現在這個情況,他更在意白術的生死。若是不能解決眼前的局麵,再好的丹藥也是垃圾。 “白雪山莊的丹藥在補充氣血,恢復精力這方麵的效果是真不錯,這就當做利息吧,你欠我的,欠幽州百姓的遲早要你血債血償。”劉年目光森然。 “皇甫君翔果然厲害,若不是我積攢了些氣血,當場就死了,學習輕身術減少血氣消耗果然是對的。” 劉年將感知散開,卻發現有如陷入泥淖。 “迷霧似乎有隔絕感知的作用,如此一來,倒也能好好休整一番。隻是隔絕感知,也不會讓人出不去,或許這霧還有其他我不了解的地方,需得小心謹慎。” 他鬆了一口氣,開始回憶皇甫君翔的那一掌。 “可恨我武功實在太差,空有一身氣血,卻不能妥善利用。”劉年將目光鎖定在白術身上,白術微蹙的眉毛漸漸舒緩,想來體內的情況在好轉。 “白術自稱魔教中人,懂得又多,一定也懂得很多功法,如果能逼她說出一些……”劉年意動,可卻將此事按下,如白術所說,她是魔教,劉年也不敢確定她一定不會做下什麼手腳。 飄散在空中的霧氣忽然大幅度流轉起來,劉年猛然回頭,白術許是也意識到了,睜開雙眼。 二人對視一眼,立馬遠遁。 迷霧攪動的方向,正是他們來時的方向,極有可能是白雪山莊追上來了。 “皇甫君翔?”劉年詫異。 “巫恒派的迷霧許久未散,據我所知尚且沒有人離開迷霧的記錄,皇甫君翔應該不會涉險,白雪山莊也絕對不會允許。” 劉年點頭,這也符合他的猜測,也就是說追進來的不過是一些弟子。 內門實力罷了,就算是內氣境實力有高有低,劉年也自信可以一一殺死。 他扭頭看向白術,隨即熄了內心的殺戮欲望。 白術麵白如紙,小臉上泛起一抹不正常的嫣紅,似乎還沒有完全恢復,白術要是死了,迷霧的威脅便大大上升。 “你了解巫恒派嗎?”劉年問。 “我見過巫恒派的地圖。” “魔教裡的人都這麼見多識廣嗎?” “大豫這麼危險,什麼情報都不知道,我怎麼敢來?”白術輕笑,心中卻嘆這是什麼見多識廣?如果不是任務需要,誰會費勁記那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我們現在往哪走?” “根據咱們進入迷霧的方位推測,這附近應該是巫恒派的演武堂,過了演武堂向西是藥堂,或許有可以利用的東西,我猜測破解迷霧或許得去宗門中心,正好也要路過這兩個地方。” 二人不再說話,運使輕身術向前。在迷霧中追蹤顯然要花費更多的時間,也可能是被皇甫君翔這麼一追,二人眼界一開,自然不太能看得上那些刑堂的內門弟子。 劉年看不清周圍的東西,隻感覺是在一路向上,巫恒派這座山很久沒人打理了,遍布雜草,樹枝向天生長尋找它的自由,劉年隻見影影綽綽的樹枝迅速清楚,又迅速模糊。 他很想問問白術是怎麼做到的,在迷霧中都不會迷路,可現在實在不是請教問題的時候。 白術腳步一頓,劉年跟著壓下紛亂的思緒,抬頭一看,一座建築物的輪廓映入眼中,像是海市蜃樓般虛無縹緲。 白術帶著小心謹慎往前走,劉年意識到這裡應該是演武堂,二人警戒向前,卻根本沒發現生人的氣息。 “我們小心點,穿過演武堂迅速去藥堂。”白術道。 劉年說:“你有沒有發現不對的地方?這裡幾年沒有人的痕跡了,為什麼這麼安靜?” 白術立刻意識到這點,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可即便如她這般見多識廣,根據現有的條件也分析不出具體原因。 二人視線相碰,從對方的眼裡看清彼此的意圖,於是白術帶路,二人迅速離開。 輕微的喀嚓聲響起,二人疾馳的腳步一頓,不約而同望向聲音來處。 白術望了劉年一眼,目光詢問。劉年點頭給予回應,隨即二人一前一後向著聲音響起的地方摸去。 “是一具乾屍,可能是時間太久骨頭風化,剛巧斷了。”劉年腳步一停,也是鬆了口氣。 四周霧蒙蒙的,能見度很差,寂靜之地蹦出聲響,任誰都會杯弓蛇影。 “害我提心吊膽。”白術呢喃,收起高度戒備的神態,可她看著乾屍,怎麼看怎麼別扭,劉年也看著乾屍出神,兩個人久久沒動。 “不對!”劉年沉聲道,“這裡霧濃,怎麼可能會有乾屍?” 白術豁然開朗,隨即心中一悚,腦子裡浮現一個猜測。 “形成乾屍需要特定的環境,很顯然這裡不行。”劉年喃喃道,他立刻聯想到盤旋在腦海中的神秘珠子,珠子能吸收氣血,渾身鮮血被強行吸走,應該也會形成乾屍。 或許用乾屍來形容有些不當,應該用“枯萎”來形容,像是被高溫炙烤的花,脫水乾枯自會卷曲。 “不妨換一種思路。”白術緩緩說出自己的猜測,“這裡這麼安靜,是因為活物都死了,而且是因為鮮血被吸乾而死。而巫恒派當下能同時影響到所有人的,就隻有這霧!” 劉年立刻將意識沉入腦海,臉色便是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