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李家祠堂臭烘烘的角落裡,燃起了一堆篝火。兩隻肥碩的田鼠,被架在火堆上烤著,幾點油脂滴落,發出呲的一聲,香氣也隨之向四周彌漫開去。 循著烤田鼠的香味,黑暗中有好幾雙直勾勾的眼睛,朝著李焱紅圍了上來。 李焱紅卻毫無反應,隻是手裡拿著一塊小鐵牌,在細細地端詳。 這塊鐵牌,就是他身為“皇差”的證據。原主的父親去世後,就一直貼身保管至今。同樣的牌子,周秀春那邊也有一塊。除此之外,郭西縣裡剩餘13塊鐵牌,現在全都在曹縣丞手裡。 曹縣丞每年向上麵申請撥款,都需要拿這塊鐵牌在文告上簽押。 所以鐵牌不僅是身份證,也是印章。 李焱紅和周秀春每年拿這個印章去蓋一次印,好處就是能在衙門裡吃一頓午飯,外加偶爾可以領一點米麵。 這年頭其實不缺肉,隻要功夫好,野外到處都是吃的。 但大米就很精貴。 反正在李焱紅的印象裡,郭西縣自身是沒有餘糧的。 十裡八鄉種出來的東西,老百姓們自己吃都不夠。 縣裡如果下去強行征收,催糧的人基本上走不到村口,就會被村民們群毆而死。 本地民風,就是這麼淳樸。 所以到目前為止,李焱紅吃過的糧食,全都是從府城下撥而來。 還有極少縣裡的大戶,也能通過自己的渠道,從外麵購入。 但所謂的大戶,現在也越來越少了。 這幾年前垮的垮,跑的跑,目前郭西縣最大的大戶,其實就是曹縣丞本人。 以及黃捕頭,蔡巡檢,裡外裡也就三家。 所謂的三班衙役,現在在郭西縣內,差不多也幾乎快變成曹縣丞的家丁。 “地班”和“衙班”,早就全都是曹縣丞的人。 隻是規模上稍微小了點。 整個郭西縣的衙役隊伍,就算算上李焱紅和周秀春,一共其實也就隻有六個。 隻不過伸手向上麵要錢時,永遠是號稱十五人滿員。 同樣的道理,這個套路還能對應在郭西縣本身上。周秀春跟他說過,郭西縣雖然號稱中等縣,但現在最多隻剩不到五百戶,而且最近幾年,每年都還在繼續走下坡路。 這幾年來,曹縣丞一直都在幾乎零成本地收房收地。一般都是等誰家缺錢的時候,他就主動派人上門提供幫助。就像李焱紅前幾天剛把房子和地賣給了黃捕頭,以及現在住在李家祠堂裡的這些野人,曹縣丞之前也都當過他們的“恩人”。 黃捕頭、傅捕頭,還有蔡巡檢,全都算是在喝曹縣丞吃肉剩下的湯。 “李捕快……” 火堆劈劈啪啪的聲音外,一張老臉,從邊上探了過來,打破了祠堂的寂靜。 周師爺在李焱紅身邊已經坐了有半刻鐘了。 一直盯著他手裡的那塊鐵牌,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想了許久,他才小聲說道:“你家以前,在縣裡也是大戶人家啊。可惜了,老李運氣不好,在荒郊野嶺的,遇上那些畜生,走得早,不然要能熬到現在,哪有黃有德的事情?以你們家的武功,你爹至少也該是個捕頭,搞不好連縣尉都有份。 不是我說啊,你跟周捕快家,真不是一回事。 周捕快他爹當年,那可是去砍殺趙知縣,後來被趙知縣的貼身侍衛砍了兩刀,回去後重傷死掉的。要不是朝廷太亂,他家裡頭也肯定要被問罪,哪兒還輪得到周秀春當捕快?曹大人後來,對周捕快也算是仁至義盡了,沒去告發他,還給他飯吃,讓他能養活兩個娘們兒。” “是嗎?” 李焱紅淡淡反問,“曹縣丞難道不是怕老周砍了他,才讓老周子承父業的?” “李捕快這話說得……” 周師爺沒想到李焱紅腦子這麼清楚,被戳破後,隻能訕訕笑了笑,然後馬上又轉移話題,“李捕快,曹大人治理一方,也很不容易啊。就說你們衙差俸銀的這回事吧,現在上麵一個個都是狗東西,曹大人每年報上去十五人,本該拿一萬八千錢。 可這筆錢從吏部撥下來,吏部自己經一手,往下東南道總督府經一手,郭陽府那邊經一手,最後落到縣裡,還能剩幾個啊?最多留四成,有的時候,連四成都沒有,兩成,頂多了。咱們曹縣丞,這就是拿著這兩成的錢,養活全縣所有的衙役。你說說,你們這麼多人……” “就六個人而已。”李焱紅道。 周師爺忙道:“六個人也是人啊,要吃要喝,還得管你們生老病死。你看這回你出事,我們就給至善法師花了五百文,這筆錢,要不是曹縣丞給你存著,你們自己拿得出來嗎?” 李焱紅道:“那曹縣丞替我們存了這麼多年,現在存了多少了呢?” “李捕快,伱糊塗啊……” 周師爺跟泥鰍似的,根本不聊還錢的事情,反倒露出痛心疾首的樣子,“這麼多年,你在衙門裡又吃又喝,這些吃的喝的,難道是風刮來的嗎?曹大人那是用你們自己錢,花在你們自己身上,取之於爾等,用之於爾等。天地良心吶!李捕快,你不該說這話啊!” “行,那我不說。” 李焱紅把鐵牌收進了懷裡,拿起一隻烤田鼠,吹了吹熱氣,就咬了下去。 周師爺晚飯沒吃,看著那油滋滋的肉,不由得咽了口口水,“李捕快,你和周秀春不一樣。你沒理由跟他一起走的。他那是心裡有鬼,他家裡的家底不乾凈。曹大人說了,你要是能勸他一起留下來,那就升你當郭西縣衙門的皇班班頭。” “班頭?”李焱紅看周師爺一眼。 周師爺忙道:“是啊,三班衙役,每個班都該有個班頭的嘛。你當了班頭,往後不管是黃捕頭退休,還是傅捕頭退休,你都有機會頂上這個缺。而且你現在還年輕,等將來天下太平了,曹縣丞說不定還能向朝廷給你求個官,巡檢、縣尉,都不是沒可能啊。” 周師爺這麼說著,李焱紅沒什麼反應,周師爺自己反倒越發激動。他的一張瘦臉,被飄忽不定的火光照得通紅。在漆黑的祠堂裡,誇張的表情,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顯出幾分猙獰和扭曲。 李焱紅卻忽然打斷。“那以前,曹縣丞怎麼不安排我們當班頭呢?皇班一共就我和老周兩個人,曹大人為什麼不早說?他一直在耍我們嗎?” “呃……”周師爺被李焱紅戳中了要害。 李焱紅又繼續說:“那當這個班頭,有什麼好處嗎?俸銀能還給我們嗎?” “這俸銀的事……”大冬天的,周師爺居然感覺身體有點燥熱,他抖了抖衣服的前襟,磕巴道,“這個事,自然還得看曹大人怎麼安排……” “哦。” 李焱紅淡淡應了聲,“那你回去跟曹大人說吧,這個班頭,既然他要給,我就不客氣了。至於過完冬天走不走,你們也容我再看看情況。 不過老周那邊,我是不會去勸的,要去你們自己去。明天早上,我會去找曹大人要班頭的任命文告,你讓他不要亂跑。不然找不到他,我會一直在他家裡等。” 李焱紅這平靜的幾句話裡,透著明晃晃的威脅,周師爺不由聽得渾身顫抖。這人命如草芥的世道裡,像李焱紅這樣的習武之人如果動了殺心,朝廷的規矩還真拿不住他。 “知道,知道,李捕快你晚上早點休息,早睡早起身體好……” 周師爺匆匆起身,逃命似的跑出了李家祠堂。 李焱紅低著頭,繼續大口吃著田鼠。 忽明忽暗的火光中,他將一顆洶湧的殺心,強行地壓製了下去。 剛才那個周師爺,也是有武功的。 武力值1…… 李焱紅差點就沒忍住,要一刀結果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