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麵的區域,以後再來探索吧。” 莫名的男聲於安德魯耳畔響起,地道的東南行省口音如牛仔拋出的熟稔套索,扯住安德魯的脖頸,將其脫軌的思緒生拉硬拽了回來。 “!” 安德魯猛然回神,發現自己正在長廊中站著。 來不及多想,男聲再次出現: “怎麼了安德魯,注意力這麼渙散,現在可還是上班時間。” 茫然中,安德魯循聲望去,正待開口,卻意外對上那雙淡藍色的眼睛。 該怎麼去形容這雙眼睛的主人? 下一秒,安德魯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這是位僅是看上去,就讓人覺得強的要命的紅發男人。 高大的身材、強健的肌肉、俊朗的容貌,要素疊加之下給男人渲染了一種奇異氣質。若是其能出演話劇中的征戰騎士一角,足以讓那些貴婦小姐們蜂擁而至,拯救都靈現今不景氣的劇團業務。 這是安德魯一眼就可以篤定的事情,但比起這個,作為男性,他更好奇那副身軀全力之下究竟能爆發出怎樣的力量。 基於男人曾經的身份,安德魯一直相當好奇。 不過此刻,男人卻展露出與穿著形象迥異的隨意神態。 他沒有筆挺地站著,隻是靠在一旁的櫥櫃邊,正微微偏頭,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安德魯。 “迪蒙大哥。” 安德魯望著男人,一時沒有想好措辭,但仍想勉力替自己那莫名其妙的走神辯駁一二,“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了,可能是太累……” “停,跳過。不要再婆媽了。” 迪蒙抬手,打斷了安德魯接下來的連珠炮。 安德魯·吉爾曼,一個各種意義上都很年輕的小夥子,有著一頭標誌性的棕色長發。 作為普通警員的安德魯,是約克鎮本地人。另外,因迪蒙退役軍人的身份,安德魯很是尊敬迪蒙,甚至已經有些許敬仰的意味在了。 “其他房間看完了嗎?”迪蒙隨口問道。 他直接換了個話題,似乎毫不在意安德魯走神的根本原因。 畢竟那隻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安德魯甚至也是這麼想的,隻為糗事被一筆帶過雀躍了下。 安德魯扶正帽子,連忙道:“都檢查完了,什麼問題都沒有。” 他說完,頓了頓,又道:“諾頓先生就是自己跌了一跤,非嚷嚷著自己家裡鬧鬼,這怎麼可能!” “這房子常不住人,連地板都翹起了,摔一跤不是很正常,誰讓他不回家打理。要我說,諾頓先生也活該摔進醫院,他離家這麼久,父親去世了幾年後才回來,回來還是為了賣房,真是個大孝子!” “這麼看來……”迪蒙若有所思,跟著添了句:“諾頓才復活幾天,又要死了。” 死? 安德魯被這敏感的字眼嚇了一跳,“他摔的雖然不輕,但也還沒到那種地步吧?!” 迪蒙瞥了眼大驚小怪的安德魯,慢條斯理解釋道: “連祖產都要賣了,代表了他對這裡已經沒有絲毫留念,估計不會再回來了。這樣一個從此音信全無,從你的世界消失的人,對你而言不就是死了嗎?” “嘶,好像是這麼個道理……” 安德魯撓了撓頭,思索片刻最後蹦出來一句:“可我還是想用靴子狠狠踢他屁股,替他的父親來上那麼一腳!” 迪蒙聽著“父親”這個詞再次出現,難免有些好奇,不由問道: “安德魯,諾頓的父親是個怎樣的人?” 自小在約克鎮長大的安德魯,對於這裡的事,總比一個外鄉人知道的要多,更別說之前他還表現出了對老宅的院子的熟悉。 “施密特爺爺……” 安德魯隻是簡單聯想,腦海有關兒時的記憶便已湧出,如壓抑著的浪潮,終得以釋放。 這是比安德魯印象中更加久遠的記憶 直到今天,他才發現,自己那段能無憂無慮玩樂的時光已經過去太久,並隨著他的童年,早已無可轉圜的離去。 安德魯臉上閃過一絲悵然,追憶道:“他是個很好的人,我記得小時候他經常分給我糖果吃,也容許大家在他院子裡瘋跑,從不生氣,總是笑瞇瞇的。” “如此好的人,卻攤上這麼個兒子,真是令人不快……” 久遠回憶勾起的惆悵湧上心頭,安德魯憤憤然跺了下腳,皮靴踩在年久失修的木板上發出刺耳噪音。 迪蒙掃了眼安德魯,麵色沉靜。 童年對於成年人來說總是過於遙遠,以至於他們在追憶時通常會給它鋪上一層童話般的濾鏡,哪怕隻是發生在兒時再尋常不過的事情,記憶留存到成人,想想仍舊是美好的。 安德魯的憤慨就是濾鏡的一個產物,憤慨中固然有對施密特老爺子遭遇的共情,可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對自己童年消逝的那種無力感的情緒發泄。 伴著噪音,迪蒙起身舒緩了下身體,擰著肩膀環顧四周,視線不經意停留在長廊的盡頭。 長廊的盡頭並非堅實的墻壁,而是一麵古樸厚重的門扉,門板上鐫刻的花紋已經模糊不清,隻能勉強認出個類似於槲寄生的圖案。 那是這棟住宅的最後一扇門扉。 “明天是不是輪到你休息了?” 迪蒙轉過頭瞧著還在憤慨的安德魯,表現的像是突然想起來這件事。 安德魯的氛圍感被外界打斷,先是恍然,然後應承著點頭道: “是的迪蒙大哥,明天我打算去市區看安娜。” 安娜是安德魯的未婚妻,與安德魯青梅竹馬一齊長大,不過如今搬家到了都靈市內,家裡在那兒開了一家小麵包店。 威廉和安娜算不上什麼異地戀,兩人時常能見麵,畢竟從約克鎮到都靈市坐馬車隻要幾小時的車程,倘若給車夫再額外遞上幾枚硬幣,車夫就敢打包票把這段旅程縮減到三小時以內。 由於威廉常常把安娜掛在嘴邊,所以迪蒙對他的未婚妻並不陌生。 “這樣啊。”迪蒙微微頷首,嘴角流露出一絲微笑,“那你現在可以走了。” “啊,您說什麼?”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提前下班,不用回局裡,等下我回去連你的那份報告一塊寫了就好。” 迪蒙聳了聳肩,麵不改色信口胡扯道:“無需在意,反正我也沒什麼小未婚妻在翹首以盼。” “欸?真的嗎迪蒙大哥!” 被突然的好事砸中,安德魯這才反應過來,興高采烈道:“迪蒙大哥你要我幫忙帶什麼東西嗎?” “不用了。”迪蒙擺擺手,掏出懷表瞧了一眼,好意提醒:“如果你趕快的話,說不定還能趕上最後一班馬車。” “迪蒙大哥,謝……” “別婆媽了。”迪蒙製止了安德魯的行為,半開玩笑:“如果你不想下次被人逼著吃十罐燉扁豆罐頭,那麼請馬上從我眼前消失。” “是!” 替人防患於未然不如雪中送炭,當人需要的時候再給予適當的幫助,往往能博取最大程度的好感。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尤其是安德魯這種內斂,不善於表達自己情緒的人。 不過迪蒙這樣做不是為了刷好感,安德魯早就可以說是他的小迷弟了。 此舉,隻是讓安德魯離開這裡。 不那麼突兀的離開。 …… 安德魯甚至是跑著離開的。 迪蒙透過遍布灰塵的發黃玻璃瞧見了安德魯離去的背影,下樓的速度和他想的差不多快。 下班不積極的基層職業者,比例微乎其微,安德魯雖然是個熱血的毛頭小子,但還沒傻到那種份上。 身影消失,迪蒙收回目光,轉而凝視著眼前,臉上的笑意不知何時早已收斂,現在幾乎是麵無表情。 視野中, 明暗交織的走廊寂寥無聲,日光麵對玻璃不告而入,給空氣中上下浮沉的雜質搭建了肉眼可見的舞臺,正待上演無序狂舞的默劇。 迪蒙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不應該這麼安靜的,起碼在這裡還有兩個人的時候,沒有這麼安靜。 不隻是少了人聲,一切生活中的諸多雜音通通消散,使人感覺仿佛時間被按下了暫停。 這當然不正常。 可迪蒙目光所及,皆無異常。 下一秒。 沒有任何征兆,迪蒙收掌成拳,猝然遞出一拳,將右手邊的玻璃打了個粉碎。 當玻璃被擊碎的那一刻,一切聲音都湧了進來,甚至囊括那個腳步聲—— 在迪蒙身後,距他越來越近、越來越急的腳步聲。 “噔噔,噔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