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無瑕取來文房四寶,迷惑地問道:“白姐姐,你失蹤這麼多天,你爹為什麼不派人到處尋找?” 白惠惠嘆口氣道:“一來因為名聲,他們認為女兒失蹤是件很丟人的事,當年我妹妹失蹤爹沒有大張旗鼓搜索,單派人暗訪;二來,大概他們認為我已經死了。” 喬無瑕更是不解:女兒失蹤為什麼會丟人? 高賢歸時帶來一個身穿便服個子中等皮膚白凈的中年男人,他就是白惠惠的爹——廬山知縣白智淵。父女見麵不禁抱頭痛哭。 良久,白智淵止住眼淚,詢問女兒的歷險情況。白惠惠簡略地說了一遍事情的經過。白智淵的眼紅了,道:“聽說你們失蹤了,我馬上派人搜索懸崖和山穀,後來在穀底看到秋月血肉模糊的屍體,沒有看見你,隻找到一根發簪,以為你也墮崖身亡,屍體被豺狼叼走。老天有眼,總算讓你活下來。隻是萬萬想不到我對秋月如自己親生女兒,她竟喪心病狂要害你。她還是我們的遠房親戚呢!” “爹,表麵是秋月,其實是二娘。秋月不是我們的遠房親戚,是二娘的遠房親戚!”白惠惠噙著淚水道。 白智淵搖搖頭道,“不可能,不可能!你二娘無所出,一直視你如己出,怎麼可能加害於你?一切都是意外罷了。” “爹,你若不信可以問他們,他們救了我。他們還親眼目睹秋月被人推下懸崖。”白惠惠對自己爹老是袒護二娘而不滿。 白智淵回頭打量著身後的高賢和喬無瑕,眼裡充滿感激之情,道:“你們冒險救了小女,無愧為少年英雄!適才多有得罪,敬請原諒!白某無德,請受白某一拜!來日定當重謝!”說罷躬身向兩人施了個大禮。 高賢立即回禮道,“草民愧不敢當!愧不敢當!” 原來,高賢到廬山縣衙送信時遭到衙役阻撓,一氣之下擊響堂前的大鼓。時值中午,知縣白智淵在後堂休息,聞得鼓聲便到堂前瞧個究竟,堂下立著一個身材高大、皮膚黝黑的山野少年,見到自己不跪不拜,不禁大怒道,“大膽刁民!見到本官竟敢如此無禮?人來,給我杖打二十!” 高賢微施一禮,淡定地說道:“草民從不曉得送信也得下跪。” “什麼?送信?你不是來告狀的嗎?”白大人一怔。 高賢從懷裡掏出信箋,師爺上前接信,他不給,非要白智淵親自上前來接。白智淵雖然氣惱也隻得照辦,待展開信箋和看見信物——一件破破爛爛血跡乾涸的素服時,臉色大變,馬上摒退左右,換掉官袍官帽,忐忑不安跟著高賢進山。高賢因不滿衙役的傲慢和知縣的架子,一路上一言不發,自顧拍馬趨前,把白智淵遠遠拋在身後。 白智淵道歉後,高賢也不計較,以禮相待。當他報出自己的名字時,白智淵臉上錯愕的表情讓喬無瑕忍俊不禁:堂堂一個知縣大人竟然張著嘴巴、眼珠子快要掉下。 白智淵吃驚問道,“小兄弟今年是否十六歲?生日是十月初六?令尊名諱高原?” 高賢詫異地答道:“正是。大人認識家父?” 白智淵謂然長嘆,“怪不得一見小兄弟便覺得眼熟,原來是故人之子!侄兒,實不相瞞,白某與令尊及寧王世子是義結金蘭的好兄弟,因為俱好茶道,我們自封‘江南三茶俠’。論年資,世子年長,為長兄,白某次之,令尊最幼;雖如此,卻因學識廣博,武藝高強,反而更像兄長。可惜天妒英才,年紀輕輕就撒手塵寰;世子也於三年前駕鶴西去,三人如今隻餘白某茍且於人世。唉!” 高峰顯然沒有跟高賢談過任何有關高原的事,所以高賢對自己的爹一無所知。 白智淵繼續說道,“記得侄兒彌月時,白某與世子前往道賀,見侄兒一表人才,白某說‘倘若白某日後有一女,定當配此男!’一年後,白某果然得一女,世子贈我倆靈犀一對,一刻‘賢通四海”,一刻‘惠達五湖’。‘賢通四海’尚在白某府中,不知侄兒是否仍收藏著‘惠達五湖’?” 高賢臉色通紅,無意中瞥見白惠惠也滿臉緋紅,立即搖頭道:“草民未見過。要問爺爺才曉得。也許白大人弄錯對象,同名同姓的人畢竟不少。” “高兄弟與白某都是廬陵人,且侄兒與高兄弟長相如出一轍,白某怎麼會認錯?今日巧遇侄兒,又巧逢侄兒救了小女,真乃天賜緣分啊緣分!”白智淵再一次感嘆。 高賢尷尬不已,恰巧這時聽到喬無瑕在廚房喚他,略表歉意後馬上離開客廳。 白惠惠放下手中的女紅,不高興地說道,“爹,你一見麵就談這些,讓人多羞啊。我決定不回家了。不要逼我回家,我不想再麵對死亡。” 白智淵見女兒荊釵布裙,一身村姑打扮,甚為不悅,責怪道:“惠兒,你是大家閨秀,未過門怎麼能住到夫家?秋月已死,沒人再想害你,還是收拾好隨爹回去吧。爹怎麼舍得讓你再離開身邊?你可知道這段日子爹是怎樣熬過來的?茶飯不思、失魂落魄……”說著說著他的眼圈紅了。 白惠惠的淚水也簌簌落下,道:“爹,對不起,我也很想你,幾次半夜爬起想給你寫信。可是一想起二娘就害怕,我無法再與二娘共處一室,除非你休了她,否則我絕不回去。你就當今天沒見過我,就當我已經死了算了。” 白智淵欲哭無淚,“惠兒,你不要逼爹好不好?二娘是爹的救命恩人,爹不可以負她。你是爹唯一的孩子,爹怎忍心讓你流落外頭、寄人籬下?” “如果令夫人真的欲殺令愛,大人怎麼處理?”一個洪亮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白智淵驚恐地回過頭來,一個身材高瘦、鶴發童顏的老人筆直地站在他麵前,像一株蒼勁的鬆樹。 “若真如此,定當法辦,決不姑息!”白智淵斬釘截鐵地答道。 高峰朗聲道:“那請大人先公而後私吧。令愛姑且在此待幾天,大人辦妥了家事再來接也不遲。反正你曉得她仍活著,何必一定要在身邊?” “前輩教訓得極是。白某在此謝過。”白智淵見時候不早,女兒又倔,實在沒輒,不得不告辭歸去。 女兒始終不肯回府,白智淵亦無可奈何,唯有由著她。於是堂堂一知縣一有空就往山野裡鉆。每當白惠惠問起怎樣處置二娘的時候,他都支吾作答,說什麼沒有證據顯示推秋月下崖的是二娘,一來,二娘不承認;二來,喬無瑕根本看不清兇手的樣貌和性別。白惠惠便不再問,也絕口不提回家一事,包攬了高家縫縫補補的雜務;高峰也不再驅趕。 跑上幾回,白智淵似乎習慣了,每次進山都大包小包帶來一堆東西。然而讓他寒心的是:女兒竟用他送給她的銀簪去測試他帶來的所有東西有沒有下毒! 白智淵是經過十年寒窗苦讀熬出來的進士,學富五車,他痛砭時弊,體察民情,關心百姓疾苦,又虛心請教,所以跟高峰話語投機,倒成了忘年交。 白雪飄飄年來到。白惠惠的外傷內傷已經完全痊愈,活動自如,原來蒼白的臉色逐漸紅潤起來,單薄瘦削的身材變得豐滿了。雖仍是一身村姑打扮,卻風姿綽約美麗不凡,在草屋前一站,給人一種蓬蓽生輝的感覺。她很講究清潔,自從能下地行走後,每天把高家裡裡外外弄得乾乾凈凈、井井有條。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喬無瑕的家務是做飯,即使盡量小心注意,仍然灰頭土臉,常常惹得高賢大笑。高賢很少笑,除了幫喬無瑕做飯的時候。他的工作是砍柴和采藥,因為有喬無瑕和白惠惠分擔家務,所以冬季裡還時常外出。喬無瑕也愛跟著,每當路過密林處就會不自覺想起她的師父芙蓉使者。 雖然高峰說沒有見過犀牛角,但對白惠惠倒是贊不絕口,其實等於默許這段娃娃親。喬無瑕漸漸變得怏怏不快、沉默寡言。高賢說話也少了,每次碰到白惠惠都麵紅耳赤。 新年期間白惠惠回家一趟,因為白二夫人回娘家後不知所蹤,然而白惠惠終究沒有留在自己的家,春暖花開的日子又回到芙蓉坳。從此,高賢碰到她不再臉紅。她也和喬無瑕一樣經常跟高賢一起上山采藥。喬無瑕明白,高白兩家已經將賢惠二人的婚事提上議程。 漫山遍野的芙蓉花開得格外燦爛,整個山野充滿生氣。清明那天,白惠惠跟白智淵上山祭祖後回了家。她會留在家住一段日子。 月色朦朧,喬無瑕輾轉反側睡不著,披衣踱出屋外。練武場上,樹影斑駁,高賢練武安放的樹樁和吊桶靜靜地立在夜裡,偶爾一陣風吹過,黑影幽幽變作鬼影憧憧。喬無瑕已不再怕鬼,觸摸著鬼影,失神地望著漫山遍野的芙蓉花。她不明白,幾年來芙蓉花隻開出白色、粉紅色和深紅色三種顏色,今年卻五顏六色,不僅有淺黃色,深黃色、還有橙色、桔紅、亮紫,甚至連罕見的黑色和藍色也出現。白惠惠真是不同凡響,不僅令草堂蓬蓽生輝,也令山野多姿多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