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血毒冰心(1 / 1)

林九郎放眼望去,嘿嘿偷笑,對李弄晴低聲道:“晴妹,一會你就和我說反話,咱們套兩匹好馬。”   李弄晴皺眉道:“怎麼反話?”   林九郎道:“我隻說要,你就偏不要就好。我要說不好吶?”   李弄晴搶道:“我偏就說要?”   林九郎笑道:“對,就是這樣。”   馬販上前,拱著手,諂笑道:“不知公子,意下如何,可讓我為您一一介紹一下。”   林九郎笑道:“牙郎兄弟,你卻拿這些馬,去騙南人就好了。我祖上,也是在幽州殺過叛敵,鳳翔練過槍馬的。”   馬販一聽,滿臉狐疑,依然諂笑道:“大爺請便。”   林九郎左右觀察,掠著馬尾,看看馬牙,見那突厥馬性子急,扯過韁繩,輕輕撫摸,那馬竟平靜了許多。   “牙郎兄弟,你這裡的馬的確非凡。”林九郎娓娓道:“這第一匹,棕色毛發,體態高大重碩,白雪踏地,是大苑種。”   馬販聽罷,笑著點了點頭。   林九郎繼續道:“第二匹,斑紋黑灰,黑鬃毛,鼻尖白毛,體態稍輕,應是安息馬。”   馬販一時愕然,又聽道。   林九郎繼續:“第三匹通體棗紅,如絲綢絳朱,膘肥體壯,性子略急,應是一匹突厥馬。”   馬販聽罷,冷汗已出,心道:“這位爺,有點眼光。”於是說道:“您看,那匹入了法眼。”   林九郎靠向李弄晴,一臉諂笑道:“夫人,你可相中了。”   聽到夫人,李弄晴一怔,撇著嘴,顰眉微蹙道:“不要,都不要。難看死了。”   林九郎隻得搖頭,做慨嘆狀。   馬販一擺手,笑道:“那且移步馬廄。”   一進馬廄,林九郎就不住的鑒別馬匹,卻是句句說到點子上,唬的馬販連連點頭稱是。   李弄晴則就是一句話:“不要,難看死了。”   馬販心道:“這夫人怎麼這麼挑剔馬的形態,真是奇了?”   挑了許久,林九郎見李弄晴稍稍乏了,於是便要拱手道別,行至門口,林九郎疑惑道:“牙郎兄弟,這兩匹馬?也是賣的?”   眼見著生意不成,還給人教育一通,馬販煩怒道:“運草的馱馬,您要買的話,還是先問問夫人吧”   林九郎笑道:“不買。”他似是一時技癢,便把門口兩匹拉草料的瘦馬品鑒起來:“這匹黑馬和白馬,瘦如乾驢,棕色到是不錯,純粹乾練,應是和回鶻那些年置換來的廢馬後裔。”說罷,他與李弄晴使了個眼色。   李弄晴一時卻摸不著頭腦,那馬廄裡,好馬也是不少,怎麼偏偏要這兩匹瘦馬?她調笑道:“這兩匹不錯,牙郎,我們要了。”   馬販一愣,再見林九郎也似呆在那裡,緩緩道:“夫人,這怎麼能要的,病泱泱的。”   李弄晴撇撇嘴,叉起腰來,說道:“我說要,就要!好看就行!”   林九郎直直皺眉,把馬販拉在一旁,商量道:“拙荊看上了,非得要的,你看,能不能......”   馬販心中竊喜道:“這小子,原來是個慫貨,怎麼這麼懼內。”再看那兩匹瘦馬,吃的與平常馬一般,卻就不長膘,心下一橫。低聲道:“大爺,就算您一匹的錢吧。”   馬販一頭霧水的給兩匹瘦馬裝了馬鞍,又喂了最後一次馬料。   林九郎輕輕把弄晴扶上白馬。他款款道:“不要害怕,它能感受到。”   弄晴笑道:“誰害怕啦。”一扯韁繩,隻跑出去好遠。   馬販贊道:“大爺,您這位夫人,厲害了。”   林九郎尷尬一笑,急忙追了上去。   馬蹄聲聲,一前一後,李弄晴莞爾笑道:“說說吧,又有什麼門道,林大爺。”   林九郎嗬嗬道:“什麼都瞞不過你,這兩匹馬,我也是隻聽我祖爺講過,確實是回鶻換來的。那些年,咱們求著他們收復兩都,答應與他們互市。拿著上好的絹帛換那瘦弱的老馬。但回鶻人,也有看走眼的時候,這兩匹馬,根本不是馱馬,是千裡良駒。”   李弄晴疑惑道:“那怎麼?這麼瘦。”   林九郎道:“他們以為這馬天生瘦小,所以就少喂啦,其實這馬。原是西域黑衣大食國的千裡良駒,他們卻隻以為這是兩頭呆驢吶。”   李弄晴緊了緊韁繩,緩緩說道:“原來如此,看來,這馬也和人大差不差,本來應是在大路上奔走馳騁的千裡快馬,若是無人能知,也隻能老死在這木車草料上了。”   林九郎癡道:“可惜了,這世間,不是什麼馬,都能有自己的伯樂。也不是什麼人,到底能找到自己最擅長的事情。”   李弄晴望著他惆悵的樣子,哈哈笑道:“何必,何必,咱們便去賽賽馬,興許你我天生就是個訓馬師吶!”   白馬一路當先,李弄晴沐著春夏時節柔弱的流風,身邊絲帶絲絳直直的,宛若流星的火羽。她聽到耳畔馬蹄聲聲,九郎在後麵正奮馬疾追,一時間,聲音嘲哳,路上也人煙不見,心中越發釋放快意,大聲吟道:“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弄晴放慢了韁繩,九郎這才緩緩追上她,見她繡麵扶風,任那東西南北吹飛她的鬢角烏發。眉宇間竟多了幾分少年英氣。   李弄晴含笑盈盈,見九郎眼波如水,也是風流倜儻,卻不似無數個殘酷的月光下,隨意輕薄的花花公子。   一場相識,相知一笑。   忽然間,弄晴胸口發悶,嘴角裡竟淌出冰冷的血來......   “晴兒!晴兒!你怎麼了!”   半夏時節,春寒早去,這一日,林九郎急匆匆的來到弄晴房間,拉上床幃的簾子。   李弄晴眼波慢啟,向簾外的九郎淡然笑道:“又一個郎中?”   林九郎道:“氣死我了,我要把天下的郎中都請來,就不信看不出你的病。”   李弄晴幽幽道:“隻是,隻是,我......郎哥,謝謝你。這幾日,弄晴好似以前從來沒有活過一樣,可是......”   林九郎緩緩道:“我又何嘗不是。”   李弄晴彎眉道:“怎麼?九郎,你生來衣食所安,總比我命好些。”   林九郎道:“好了,晴兒,你就安心養病吧,這次我尋來的郎中,可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盧藥師。可不比以往那些個就會“打擺子”的了。”   李弄晴笑道:“這幾日你整天煮藥,今天你好好待在這裡,我聞聞你身上的藥味,也便好了。”   林九郎見弄晴稍稍寬心,便下樓去。不一會,領上一位老者,步履蹣跚,寬衣大袍,走路顫顫巍巍,身邊有一個藥童,紮著青絲垂髻,緊緊的在旁邊攙扶著。   趕忙搬來木凳,林九郎恭恭敬敬的扶他入座。   林九郎道:“盧藥師,您且看看,還需要什麼東西嗎?小的馬上去準備準備。”   盧藥師輕咳兩聲道:“不必了,老夫先給她把把脈落,尋摸,尋摸。”   把脈片刻,盧藥師顫顫巍巍道:“阿郎,莫非是來消遣老夫的?”   林九郎皺眉緊鎖,拱手道:“盧藥師,此話怎講?”   盧藥師慍色道:“你怎可拿一具屍體來喚老夫把脈那?”   此言一出,林九郎登時驚訝無比,再見李弄晴,麵色無恙,心中陡生驚奇道:“莫非我這幾日,是在和鬼說鬼話?”   小藥童則在旁嫌棄道:“阿爺,您又摸在人家鐲子上了。”   盧藥師蒼老的臉上登時一緋紅暈,竟多了幾分年輕,訕笑道:“哎,是老夫眼拙了,還請小姐,把首飾先下了吧。”   又是片刻,盧藥師道:“陰虛血稀,內裡有熱。”   弄晴、九郎聽罷,相視一笑,九郎接道:“冷熱不定,五臟不調。”   弄晴接道:“虛汗緊出,應是正瘧。俗稱作......”   二人異口同聲道:“打擺子。”   盧藥師奇道:“咦!怎麼你們都知道了?”   林九郎拱手,正色道:“盧藥師,我們按著正瘧治了一個月有餘啦。”   盧藥師一臉不可置信。   林九郎無奈道:“盧藥師,我來送送您。”   盧藥師顫顫巍巍,許久站起身來,仿佛那老邁的枯樹般扭著腰,臉上卻依舊不可置信。他知道,這正瘧之癥,隻三四日就可見結果,或生或死,斷不可能有延遲到一整月的時間,除非......   忽然,他悄聲道:“二位,最近可是和神蛛教的人打過交道?”   林九郎驚喜道:“盧藥師,您有什麼新發現?”   盧藥師不言,又探了許久脈搏,望了望李弄晴的氣色,悻悻道:“真奇了?真奇了?阿郎,你把這些日子,郎中們開的藥拿來。”   林九郎不敢怠慢,連忙去拿藥。   盧藥師看罷,更是驚訝,奇道:“這姑娘身上的故事真可謂奇哉。她先是中了南少林的獅子吼,按理說,即使是內行的練家子,沒有十來年的內力修為,怕是早也已命喪當場了。可這姑娘,偏偏經脈隻是受損,卻似有人暗自醫治,還能不斷復本。”   林九郎心情沉重的看著李弄晴,滿是不解,這和南少林有什麼關係?花船失火那日,明明隻有神蛛教的人在場?   正自思索,盧藥師繼續道:“這隻是第一奇,還有二奇。此女其實身冷血虛,誤了老夫,並未往江湖事上思索,以為隻是正瘧。現在想想,這癥狀,正是百年前,江南神蛛教的奇毒“血蛛寒毒”。中招者,往往渾身冰冷,三日之內,必定周身血液凍結而死。隻是此毒在江湖上銷聲匿跡已久,我也是曾經聽過上輩的先人講過癥狀,隻是怎麼今日竟能重現江湖,真奇怪了。”   未等林九郎反應過來,盧藥師又繼續道:“還有第三奇,最令老夫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說,如此中傷毒害,這姑娘就是當年“聖手”孟詵在世,怕也難醫,應是早就......可怪就在此了。方才我讓你拿這幾日的藥來,就是以為如今後生裡,難不成有扁鵲在世不成,看過藥後,才發現多是庸才。那麼到底是誰在給這姑娘治病續命?”   李弄晴道:“我也不知道,怎麼會是這樣。”遂把那日船上醉酒,怪人藏石的事情一一講述。   幾人聽後,皆沒什麼頭緒,盧藥師道:“不知那寶珠何在?”   李弄晴把寶珠從絲鐲裡拿出,盧藥師仔細琢磨,看了又看,一時沒了頭緒,說道:“你看這樣可好,阿郎,我且將這顆寶珠請走,往老夫摯友,金山寺的主持清靈禪師那裡,請他看看有何說法。”   林九郎聽罷,心中也道:“這金山寺與我本家很近,我現在離家出走,再去那裡可不方便,想來母親也常去那裡拜謁,那裡的主持應該學識不淺。”   但轉念一想,這裡離金山寺路途遙遠,這一去,可怎麼得了,正要想阻攔。   李弄晴卻慘笑道:“這本就不是我的東西,老藥師盡可拿去。”   林九郎聽罷,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隻好依了。見盧藥師顫顫巍巍,林九郎便和藥童攙扶送下樓去。   回身上樓,見李弄晴依舊躺在那裡,林九郎笑道:“你這冷病一犯,人也快成了個冰山美人啦。”   李弄晴緩緩道:“九郎,這病我不想治了。”   林九郎心中一怔道:“何苦來,難道就要原地等死嗎?”   李弄晴苦笑道:“我本就是個將死之人。”   此言一出,聽地林九郎心中生奇。   李弄晴道:“九郎,你也知道,我出身在那裡。”   林九郎正色道:“那裡又怎麼樣?我不嫌棄!我隻知道你那顆跳動的心,與我這顆一樣,是一樣的。”   李弄晴揮揮手,久久苦笑,緩緩說道:“與我一起到花船上的姐妹,一共有九人,到我離開時,還剩......還剩......三人。我們是注定活不過花信年紀的。”   林九郎聽罷,頓時有股心酸湧上,他曾經也常常去風月場上,風花雪月,歌酒豪邁。隻見得那裡的姑娘們個個對他喜笑顏開,風情萬種。   而今這才意識到,自己享樂人間天堂,其實是許多人眼中的地獄魔牢。   林九郎沉思良久,卻再也聽不見李弄晴說話,心中陡生恐懼,慌忙間撩開簾子,隻見李弄晴嘴唇也已發白,冷汗颯颯,口中打著寒顫,含糊不清的說著:“冷......冷......”   此時,正是夏初。   林九郎趕忙把能找來的棉被通通找來,又在屋裡升起爐火,可弄晴嘴裡依舊低吟著:“冷......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