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主大……您是說荒州龍門山山主?” 葉子灰備感吃驚道。 他當下更覺心中疑惑,甚至有點匪夷所思的感受。 念頭暗道:“嘶,那位大人物怎麼會?我從未見過荒州龍門山山主啊,便是呆在山上的這一年,也是從未和那位打過半點兒交道,他欽點我參加今年的荒州躍龍門?這都是哪兒跟哪兒啊?” 葉子灰帶著些不確定,遲疑道: “呃,說來慚愧,在山上的這一年,承蒙貴寶地多加照料,而小子卻從未拜會過龍門山主,更是與那位大人物素未謀麵,卻不知那位竟紆尊關心小子的些許微末瑣事,晚輩當真是誠惶誠恐、不勝感激啊。” “素未謀麵?!” 孫執事厲聲道。 他實在忍不住生起了些火氣,直為自家那位覺得不值當,語氣中也免不得帶著三分怒意。 更袖袍一甩,以真氣隔絕了廣場上那些長耳朵之人的偷聽。 “若不是你小子去年親口向山主所說,你要再躍一次龍門,那位又怎會因此事受了這許……” 說到這兒,孫執事他似是自知失語,便猛然止住了話頭兒,隻是神色間仍顯得頗為不忿。 他接著道:“是你葉子灰當著山主的麵自己講的,你要一個二躍龍門的機會,於是那位大人就在這座山上,給你安排了一個新的住所,收留了你一年時間。” 孫執事臉上又現出幾分嘲諷之色。 “怎麼?素未謀麵?你……哦不,葉大少爺是把這些小事都忘了乾凈嗎?” 葉子灰聽到這些話後,瞬間失神。 腦海中一段模糊的記憶逐漸清晰起來。 他想起來了。 去年那天龍門放金榜的時候,他看見那“四百八十二丈”的考核成績,便沒知會兄弟們,獨自先行離開。 一路像具行屍走肉一樣,失魂落魄地回去。 遂在原先逍遙鎮學堂眾人的住處,那座慎獨園裡,曾經見到過一個紅衣身影,對方便問他接下來什麼打算,他葉子灰就說自己要二躍龍門。 然後山上便來了位童子,帶他去現在住的那所僻靜小院子了。 “原來……如此。” 少年一時心道。 而孫執事見葉子灰出神不語,麵上神色更是不善。 當下無意與葉家少年再多說,便一拂衣袍,欲轉身離去。 此時,卻見葉子灰忽正了正神色,又整了整衣著,向那龍門山孫執事拱手行禮。 復道:“待本屆躍龍門大考結束之後,葉家小子自當親向山主大人鳴謝,此等大恩晚輩不敢相忘!先前……先前隻是……” 葉子灰神色中頗顯得有些不好意思。 “去年那日,晚輩十分失態,卻是……卻是那日情形特殊,小子未曾留心竟是山主大人親臨……今日勞您點醒,屬實不勝感激!不勝感激!” 孫執事見葉子灰向自己鄭重施禮,心中怒意也便弱去大半。 對此子感觀也略略轉好了一些,聽到少年的感激之語,就不輕不重的“嗯”了一聲,以作回應。 “小子還沒請教前輩您是?” 葉子灰又拱手問道。 而這一問,麵兒上瞧著,固然是葉家少年在請教對方的身份,而實在是這小子鬼心眼兒太多了。 雖然王二狗先前曾稱呼這修士為“孫執事”,他剛剛又跟葉子灰道破了山主保了自己一手的事。 但麵前此人,仍始終未曾亮明過自己真正的身份底細。 少年以為,那倆人這番談話,也便不是在“實名認證”的情況下進行的。 雖說可能性微乎其微,可葉子灰仍舊有那麼一丟丟的疑慮。 腹內懷疑眼前這姓孫的黑袍修士,莫非是圖謀他身上「赤龍傳承」造化的那撥人裡的? 現在是在暗中給他使絆子,誆騙他不要去報名,好讓自己缺席參加今年的躍龍門考核? 故而少年那對黑袍修士身份的簡單一問,實則背後還藏著更深的心思哩。 不過是個十九歲的少年郎君,這家夥身上卻長了八百個心眼子呀。 道是葉子灰酷愛讀書,其從小便在葉家收藏的大量話本,和浩如煙海的經史典籍裡,見過了人心險惡,領略了人間百態。 而他偏又天資聰穎,悟性奇高,生生從書本裡,讀出了個不窺牖而初聞天道、不出戶而初見天下的本事。 故贊此間藍衣少年郎一句“卓爾不群,獨超眾類”,倒也不失為過。 而葉子灰心裡頭更明白的是,在真實的世界中,一切將隻會更加離奇。 就像他頭回參加躍龍門之前,恰好是去歲遇龍那夜,他於一本《北部荒州近五十年來之怪案趣聞錄》上麵,就看見了一件“秀才邵晏假扮陌生人強奸老婆”的古怪案子…… 所以才說,藝術本就來源於生活。 至於會高於生活嗎?在很大程度上,恐怕未必。 如若有人真認為“藝術高於生活”,恐怕是生活得還不夠,見識的還太少、太少。 生活裡,應有,盡有。 故而這會兒,在那位龍門山孫執事的當麵,也莫怪葉家少年郎做了回真小人,多留了幾個心眼兒。 皆因世俗現實生活裡,千奇百怪,鬼魅魍魎,層出不窮,處處可見。 而那人聽到葉子灰的問話,也不做多想,應聲回道: “我姓孫,是荒州龍門山上的一名普通執事。” 說到這兒,他看了葉子灰兩眼,稍稍猶豫了一下,又補充說道: “也是那位山主大人,她門下的一介家仆而已。” 聞言,葉子灰則再次認真地作揖行禮,道: “原來是孫執事,小子再謝過前輩先前點醒之恩。” 此刻少年也打消了心中那萬分之一的疑慮。 因為在這座龍門山上,卻沒有人膽敢冒充那位山主大人的嫡係。 雖然眼前此人自稱山主家仆,可那個“家”字,也恰點明了他是山主的“家裡人”。 而絕不僅僅隻是在官方體係中的,一個龍門山主的普通下屬身份那樣簡單而已。 “不用謝我,隻要這兩天你小子別再惹事了就成,還有……” 孫執事擺了擺手道,對葉子灰的態度也緩和了些,畢竟冷麵不對有禮人嘛。 “等到明天,別給山主大人丟人,那位……之後你拜見過就知道了,你的事……” 孫執事又盯著葉子灰深深看了兩眼,方接著道: “小子,做人,須是要懂得感恩的。” “晚輩明白,前輩教誨的是”,葉子灰恭敬點頭稱是。 “好了,走吧。” 孫執事揚了揚手,遂示意葉子灰可以離開了。 而少年不曾瞧出來的是,在這孫執事的一揚手間,似乎也有著撤去什麼東西的痕跡。 原是問道廣場上的眾多士子,他們先前隻聽得那孫執事喝住了葉子灰,告訴其不用報名了,但對兩人間後續的談話內容,則全然沒有聽見。 卻是孫執事施展手段,改變了空氣的流動和聲音的傳播。 孫執事這真氣手段,自然隔絕不了高階修士的竊聽,那須得設置「靜音罩」,但那可是元士境以上的術法手段了。 龍門山上的很多同僚都知道,孫執事的修為是在「煉神境」,位於清士第八品境界。 隻有等他再向上提升修為,破開後麵一道大境界關口之後,晉升真人水準,方才能有動用術法的本事。 但他現下施展的真氣手段,用來隔斷場上眾年輕士子們的竊聽,已經是綽綽有餘了。 之後。 葉子灰便與孫執事別過,到旁邊拉著烏小龍一同離去了。 而這時。 本就在不遠處,一直未曾離去的喻十六見狀,搶著幾步路,湊到了二人身邊。 “我道是誰敢在本少爺麵前這麼狂妄呢?原來閣下便是葉子灰啊!” 喻十六他攔住了葉子灰說道。 早前時分,那名孫執事已經道破了葉子灰的身份,故喻十六便知曉了藍衣的底細。 他現在覺得有點可笑,暗想: “我堂堂荒京城喻家十六少爺,之前竟然還對此子生出些許忌憚之意,還為了一個將死之人著惱,真是可氣啊!” 喻十六遂陰惻惻地盯著葉子灰,蔑笑道: “葉子灰,我說你是不是以為你得到了那『赤龍傳承』,就很了不起呀?就真以為自己成為那天選之子了?你未免也太過於得意忘形!是搞不清楚自己算老幾了嗎?!” “哦,我在我們家算老七”,葉子灰默默回答道。 “你!” 喻十六為之氣結。 不由怒哼一聲,重重說道: “哼!本少爺不妨實話告訴你吧,有的時候,有的東西,它不是你得到了,就算是你的,除非你守住了,那才能會是你的,可是你身上的那份大造化,就你覺得……” “你可以守得住嗎?” “葉子灰,你可知道,原本荒京城裡那何家和裴家的人,就一直惦記著你身上的東西呢,你去年不肯自己乖乖呈上來,就已經是得罪了那兩大世家之人,他們正欲殺你,奪了你體內那一顆赤龍傳承的神通種子。” “現在如果再算上本少爺,你葉子灰就已經得罪了荒京城內,八大世家中的三家人!” 喻十六的陰笑中又透出一絲莫名狠厲。 “等明日躍龍門大考結束之後,信不信本少爺可以叫人讓你不能活著下山?信不信啊?” “哦……不,估計可不止本少爺啊……” “那,你覺得你——能活著下山嗎?” 他又往葉子灰耳旁湊近幾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低聲冷哼道: “哼!即便就算是我們幾大世家之人,得給龍門山官方一個麵子,我們不在這座山頭上動你,放你下山去……” “但是,你覺得吧,等離開了這龍門山地界以後,你這位葉家七少爺,還能活著走出幾步呢?” “一步?兩步?” “嗬嗬嗬。” 喻十六低聲輕笑著,於笑聲中更充斥著歹毒之意。 而這邊葉子灰未及答話。 不遠處的孫執事恰就瞧見了這一幕,陡然厲喝道: “喻家的小子,放收斂點!此地是龍門山,不是在荒京城,更不是在你們喻家,就是你爹喻禾初來了,他也不敢在這兒放肆,知道嗎?!” “執事大人誤會了,隻是我與這位葉兄一見如故,想多親近親近。” 喻十六朝孫執事笑著回道。 “噦~” 隻見葉子灰乾嘔了一聲。 後他又說道:“別,我葉某人可不好男色。” 復見其看著喻十六的臉,嘴角下撇數分,語氣很是嫌惡的道: “而且,憑你這姿色,就算我想親近,也實在難以親近啊~” 說罷,葉子灰便帶著烏小龍揚長而去。 留在原地的喻十六看著二人的背影,此刻也再不為葉子灰的話動氣。 他於嘴角浮現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低聲自語道: “就一天麼……便讓你狂!” “葉七少爺你就好好享受,這四肢健全、能說會道、活蹦亂跳的一天吧。” “嗯……最後一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