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豐92年,八月十二。 夜。 江州落桑城,宛如死城。 越靠近惠安寺,白山就越發覺得自己的神識不受控製。幾乎在下一息就要脫離肉體。此時她那白色的棉布衣衫已經濕透了,深深的汗漬將上半身的白色棉布染成了灰色。 原先在落桑城西南角落的佛寺惠安寺,真的如稟告一般,消失不見。不是拔地而起,也不是突遭毀壞。周圍根本就沒有任何建築消失的痕跡,地麵處嚴絲合縫,連土都不曾被翻起,簡直就是憑空消失不見。 就仿佛從來不曾存在過一樣。 獨留那一株院中梧桐,閃著血光。以梧桐為圓心,前後左右十步為範圍,血光成圓柱體,從梧桐樹的根部沖起。 那血光的左側,正站在一個人影。 “將軍!!” 見沈傲平安無事,她心中那懸而未落的石頭暫且放下。 顧不上自己有些踉蹌的身體,小跑至他身旁。做出稟告的樣子,雙臂伸直,抱拳道: “將軍,這血光不知是什麼來歷,軍中眾人皆昏迷不醒。整個落桑城內的居民,怕是也同樣。至於惠安寺,這血光多半與惠安寺消失有關。末將認為,當務之急要查清這血光緣由,喚醒眾人。萬一有妖邪借此機會突襲落桑城就麻煩了!現在城內士兵不醒,是否需要急調州中其他布防兵進城?” “還請將軍指示!” “......” 白山沒有抬起頭,隻是揚起眉眼透過這一點距離看向沈傲。雖是一如往常般冷傲,但是此刻白山卻察覺到沈傲有些異常。 眼前此人身穿銀龍鎧甲,手握離火長槍。一張不怒自威的麵龐,傲氣淩然。 是沈傲無疑。 但是,她與沈傲自幾年前閔州戰場相識,至今已有近十年之久。對於沈傲的氣息再熟悉不過,眼前這人雖然長相是沈傲無疑,可是那一身氣息卻截然不同。口鼻呼吸間,明顯不同。並沒有白山想象中的擔憂,要說出個什麼,倒像是有一點興奮。好像沈傲在乎的並不是落桑城的安危,而是對眼前惠安寺之事的滿意。 “將,軍?” 白山已經有所警覺,身子不自覺向後撤了三五步。 “你居然醒著” 白山頓感不妙,身後“七星幻夜”瞬然橫在身前。 但是,為時已晚。 隻見離火槍槍尖點地,七星幻夜脫手飛出。 一道斜長的傷口從股骨處一直開至胸口,皮肉翻滾,鮮血噴灑而出。 “你...為...為什麼?” 白山雙膝跪地,被離火槍劃傷的傷口表麵泛著絲絲灼燒的痕跡,不斷發出滋滋啦啦的聲響。翻開的皮肉四周已經開始有些焦黑,不過那鮮血倒是怎麼都止不住。 雙臂耷拉在身體兩側,上半身仿佛沒有了支撐,隻癱軟在雙腿上。但是脖頸上的頭顱,卻是怎麼樣都不願意低下。眼眸中也不知是什麼神色,隻是愣愣盯著沈傲。眼皮一扇一扇,掛在眼角處的淚珠就像清晨荷葉的露珠一般,越攢越大,卻怎麼樣都沒有滴落。 此時,白山心中已經有了結論。 雨越下越大,傾盆而下的大雨將白山的臉洗刷成一片煞白色。原本飛揚的青絲已經完全貼在臉頰兩側,嘴唇邊泛著一團又一團白色的霧氣。衣衫被染成一片血紅畫卷,雨水帶著鮮血,將身前數尺流成一片血紅。 通體赤紅的離火槍與現在這景象倒是十分適宜,槍尖輕輕點著地麵,發出“叮,叮,叮”的聲響,格外冰冷。 白山眼中的情緒還未消散,就得到最終答案。 “你無需知道” 沈傲俯視著跪在地上的白山,瞇成一條縫隙的雙眼暗沉沉的,就像睥睨一隻螻蟻的君王一般。從他的語氣中感覺不到絲毫情緒,隻有冰冷。 話音落地,手中離火槍高高舉起。 一滴如珍珠一樣透亮的淚滴落下,蓋過密密麻麻的雨聲。 滴答。 滴落在地麵,濺起一圈漣漪。 也不知是不甘還是不釋,白山那煞白的臉龐上掛起一抹斜起的嘴角。棱角分明的臉上還能看出往日的英氣,隻是沒了心氣。 錚!!! 隻聽見一陣槍劍相交的清脆,白山微微睜眼。 哪料身前突然出現五道身影,其中二人擋住落下的離火槍,另外三人護在白山四周。 五人衣著各異,神色不一,但各個都氣勢非凡。 “你...你們是...” “嘿嘿,白山副將,好久不見!” 來人正是樊尋,李清序,段灼,淩鶴一與段雲舟! 這幾人酒足飯飽,還未來得及離開落桑城,就見惠安寺方向出現異變。五人都是道宗弟子,對詭異氣息的捕捉能力比武道出身的白山要敏銳許多。惠安寺方向血光還未沖起時,淩鶴一與段灼就有所察覺。 可是在路上耽誤了功夫,好在及時趕到,將白山救下。 “這人就是落桑城主守,沈傲?” 李清序見不遠處那人神色傲然,長槍收在身後。身影雖然藏在夜色中,但是不斷散發的殺氣讓人不寒而栗。 剛才那一擊,淩鶴一與段灼二人同時出手,才將將好將離火長槍擋開。 這長槍通體赤紅,槍身長五尺二寸,槍尖經由隕鐵爐火淬煉七七四十九日而成。不管積攢多少年的寒冰氣息,都無法將其封印冰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長槍每出一擊,槍尖所過之地便如燎原一般。而且,在盡數發揮之下,離火長槍可焚天化川,引天地乾旱。 很明顯,沈傲並未使出全力。 “沈主守,你身為落桑城一城主守,不為城中百姓。身為天玄宗嫡係弟子,不為師門榮譽。身為大乾將軍,不為家國山河。豬狗尚且為守一方安寧,你這樣的人,真是連豬狗都不如!” 淩鶴一嫉惡如仇,今日之事讓他想起清河鎮之時,對這樣傷天害理的人,恨不得一刀剁了! 沈傲並不理會,依舊藏身於黑暗中。 “當年的閔州戰場,蠻夷數量遠多於我軍數倍,沈主守身為當時將領,滿身傷痕血肉模糊,卻依舊在萬敵叢中怒天震吼,離火長槍飛出,數百敵軍身首異處,槍尖端還串著十個敵軍將領的頭顱” “也是從那時起,至今近十年間,那些蠻夷再也不敢進犯邊境一步。那雲城東麵的曠原平地上,還有離火長槍燎原的痕跡” “當日的閔州戰神,今日為何會變成屠戮落桑城的劊子手??” 被護在樊尋身後的白山好像被敲擊到深處的記憶,長長呼了一口氣。而黑暗處,一陣槍尖摩擦地麵的聲音,沈傲緩步走出。 “你是何人?”,他聲音深沉,就像洪鐘一樣。 “在下天玄宗弟子,樊尋!” “好,好” 不知沈傲所說的“好”是什麼意思,隻聽得他繼續道: “好一個天玄宗。既然來了,那就給這落桑城陪葬吧” 話音未落,一道灼燒的氣浪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