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異語(1 / 1)

“異語”一詞源於“囈語”,而“囈語”則為所有不應當被感知的東西的統稱,其中,勉強處於人類可感知範圍之內的“聲音”被單獨稱作異語,這是近百年來最容易理解的一種劃分標準。   另一種比較容易理解的說法是,異語是那些上位存在賜予人類的天啟。   盡管你永遠不會知道那到底是不是祂們在一場嚴重酗酒後說的胡話。   那句“綠色的天國。”在廣義上也算異語的一種,但絕大部分異語無法理解,無法觸碰,且極度危險。   一旦以人類之軀強行突破界限,接觸者也許就會發現自己漂浮在自家的床前、書桌旁或任何最喜歡去的地方,身邊躺著血肉模糊的軀殼。   兇手無疑就是幾分鐘前的自己。   烈日100年左右,一支先鋒派學者團隊發現幾種特定生物的器官可以作為替代肉身的“觸媒”,但這充其量隻幫這群瘋子支撐了一個月左右,因為他們太過貪得無厭,試圖在極短時間內掌握現存所有異語中所蘊含的詭異力量。   而異語中幾乎包羅萬有,好的壞的,想要的或不想要的,它都能給你,而且不容你拒絕。   相當於一瓶混合了毒藥的美酒。   商標和配料表全都亂來一氣,但是還要在瓶身上印個火辣紅衣美女。   對於這種事物,謹慎是必須的。   “很好。那它的副作用是什麼?”   瑞文繼續問道。   “摧毀現實認知。”老哈桑誠實地回答道:“你可以把你的腦子想象成一座大公寓,多人合租那種,裡麵擠滿了你的現實認知。”   “有一天,不知是誰通知屋裡的人,門外有個想要躲避陽光的大胸美女,人們懷著遐想興高采烈地開門,進來的卻是一個霸道的大塊頭,視覺上和精神上的雙重崩塌。”   “每次理解異語,你都必須從你的腦子裡消除至少兩項現實認知才能讓它進來,為此,你會頭疼整整一天。”   “另外,它最被詬病的一點是,你得挖掉一隻眼睛,讓它住進去,但是它並不能代替眼睛的功能。”   嘶......典型的代價大於現實用處,然後用一堆未來可期填補。   老實說,聽到大胸美女那一段,瑞文的消費沖動就在迅速泄氣,到現在徹底癟了下來。   他對美女的興致完全不比自己的皮夾,烈日之下,所有好看的皮囊都隻是擺設。   他記得偵探公司內部以文字收錄了部分已知效果的異語,當中或許包括了在某種程度上抵禦陽光的方法。民間也有能供參考的典籍,但是少得可憐,內容未必是他想要的。   在成為全日製偵探之前,偵探公司內部的職位永遠是個遙不可及的目標,所以這本身就是個死循環。   他並不想為這種虛無縹緲的可能性付出一隻眼睛的代價,而且,自己也不曉得,這玩意會在夢裡變成什麼詭怪的東西,把妹妹給嚇到。   是的,之後的日子裡,瑞文還想要嘗試探索那不一般的夢境。   也許將來他能找到一種類似於夢者之屋的鮮花的可循環媒介,讓他能夠自由進出那個世界,找出那一連串詭異巧合的真相。   對了,還有幫妹妹瑞雪準備驚喜。   一想到那黑發小丫頭烏溜溜的雙眼,放鬆的笑顏和那些冰涼的咖啡糕,瑞文果斷地放棄了這件中看不中用的遺產:   “謝謝你,你是我見過最實誠的商家,可它應該不太適合我。我最近正在尋找有直接防曬傷作用的遺產,不知道你有沒有,黃色或橙色都行。預算在......兩千五百烈洋以內。”   在老哈桑用搖頭給出了否定的答案後,他故意報高了一點預算,想讓自己的可選範圍廣一些:   “如果將來這裡進了類似的貨,能夠通知我一下嗎?”   “沒問題!從你的眼神來看,你一定是覺得剛才老哈桑我不小心做了負麵宣傳,對吧?其實不然,老哈桑說話一向這麼難聽,因為這種事情很難後悔,不合腳的鞋不可能硬穿上去。互留個號碼吧,如果有類似的貨,我會在第一時間告知你來看,不買也沒關係。”   “當然,如果你以後改變主意了,這顆眼珠子應該也還會繼續在這等你。它已經等了好幾個月,完全不介意再多等一會兒,也許......”   “也許它的命比我還要長。”   瑞文輕鬆地接上老哈桑的俏皮話,苦笑一聲道:   “如果打了一次我沒接,一天之內沒我有回撥的話,以後就沒有必要再打了。”   “哈哈!放心,老哈桑很清楚你們偵探,昨天剛從我這買了遺產高興離開,明天就變成了一灘高興的滾燙死肉。老哈桑絕不會在那種時候做無用功。”   “完全準確。走吧,卡梅隆。”   偵探朝等在外麵的助手招手,後者滿臉笑容地踩在一大灘血紅的積水上等著他,左右偏移重心,踩出一道道緋紅漣漪。   臨走前,他還是回頭看了一眼“刺痛的知能”,它的瞳孔好像縮了一下,變得又尖又細,像貓的眼珠。   老哈桑慢悠悠地走回了店鋪的陰影中,他的背上生長著一大塊銀黑色的背鰭,一搖一擺,鱗片中垂下一絲絲粘液。   在烈洋145年之前,從市區回城郊是件非常麻煩的事,直到十年前奧貝倫鐵路公司的紅皮火車全麵通車,將一兩個小時的路程縮短為了20多分鐘,一定程度上壓迫了公車的市場,當年還引發了一波規模不小的絕食抗議,曬死了兩打鐵路工人。   但在列車真正通車後,人們很快意識到了新型交通工具的便利,所有反對聲音隨著路邊的抗議橫幅全數撤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瑞文和卡梅隆擠在滾燙的車廂中,左右搖擺,看著窗外明黃色的風景,以及搖來晃去的橡膠垂吊扶手,也不知道是哪個有心設計者,把扶手做成了真手的形狀,手指形態各異,就像一個戀手癖的變態收藏。   其中一隻豎起中指和無名指的扶手,完全沒法不讓人遐想。   “我們要回一趟南部的焦麥田,可憐的瑪麗也許還能剩下一隻腳爪或半根尾巴。不論是什麼,我們都要帶回去給多羅莉絲太太交差。你還有多餘的手帕嗎?”   “沒有了,都給你了,瑞文。”卡梅隆扯了扯衣袋,微笑著攤開雙手。   “我感覺我們的大偵探今天已經受盡了磨難波折。”他越過瑞文的肩膀,看著窗外的一大片斜頂建築。   “待會去下館子怎麼樣?嗯......‘水蛇燈塔’就算了,記得你不喜歡吃魚。”   瑞文重重地搖了搖頭,豈止是不喜歡,他對血河裡的魚有種生理厭惡。   光是想到清理那些雜亂叢生的黑色魚鱗、黃綠色的粘液和危險贅生物的畫麵都讓他倒胃口。   “不了,我沒胃口吃正餐。讓我們去‘硫磺山’喝點什麼好了,就當幫襯一下可憐的酒保斯考特,他最近在籌錢給孩子上學。”   “好的,來杯焦麥熱啤酒嗎?”   “那東西苦得不像人喝的,拿來當工廠潤滑油更合適。‘卡達斯印象’就很不錯,如果不是燙的就更好了。”   瑞文自己都被自己的玩笑逗笑了,哪有不燙的飲料?   在奧貝倫酒業100多年的歷史裡,人們變換著方法想讓酒水變涼一些,包括地下儲藏、蒸發降溫、把酒瓶埋在沙子裡。但在絕望的烈日下,一切努力都是徒勞。   他越過卡梅隆的肩膀,看見火車窗外有一輛黑色的小卡車,車頂上有個大喇叭,順著暗紅的小路,和火車並駕齊驅,車輪壓過地麵上的積水,濺起兩扇鮮紅的水花,車身上是奧貝倫偵探公司的金色“烈日煙鬥”標誌。   是奧貝倫收屍隊的車,目的地和他們很接近,要更往南一些,開到奧貝倫墓園去。   車後箱裡堆滿了今天正午喪生的屍體們,當中有一些拜日教徒,更多的是死法迥異的普通人。奧貝倫偵探公司在烈洋110年頒布了一本十分有趣的統計冊,名叫《一千種死法》,當中羅列了奧貝倫市民的普遍死亡原因,和每種死法的年均死亡人數。   其中半本以上都是匪夷所思的死法,讓人摸不著頭腦。包括但不限於被反彈的棒球棍擊打頭部致死,遺產咬人致死,甚至是被雙頭金槍魚襲擊致死——最後一項甚至還相當常見。   不論是哪種死者,隻要屍體還在,就會被送去墓場分別埋掉,而那些分不清誰是誰的灰燼或碎塊會另外裝一罐,埋在旁邊。   其實,我完全可以不當偵探當個收屍人,收入也許會更高。   瑞文看著遠處的小車,心中不住想道。收屍人永遠不愁沒工開,薪金穩定,算公職,所得稅很低,偶爾還會有獎金領。   偵探公司免費給人收屍的最主要目的,其實是回收他們身上的遺產,在這一點上,他們基本是穩賺不賠的。絕大多數屍體身上都有遺產,價值從幾百到幾千烈洋不等。   不過,如果哪天他的助手死了,那幫人估計要失望而歸。   因為卡梅隆身上一件遺產都沒有。   身上乾乾凈凈活到二十多歲的人著實不多見,也許這就是這小夥子保持快樂的秘訣,但年紀越大,這就越危險,因為厄運和詛咒隨時可能會纏上沒有遺產的人。   相傳,這片被烈日所統治的土地對人類有著非常強烈的惡意,土壤和巖石中釋出的詭異力量無時無刻不在覬覦著那些手無寸鐵的人。   隻有向其他生物或超常存在借用力量,才能勉強與無處不在的詛咒抗衡。   “滋!”   瑞文和卡梅隆跳下紅皮火車,抄了一條捷徑,向焦麥田的方向走去。   隔著老遠,他卻再次瞧見了遠處焦麥田中央蠕動的黑霧。   那隻野狗怎麼又回去了?   不,比起上個晨昏,黑霧的體積變大了許多,暗影已經覆蓋了將近半片麥田,而且還在持續地膨脹著。   一種不祥的預感在偵探心中升起,換做平時,“偏執的天國”能馬上把恐懼給壓下去。   但是這種感覺與死亡無關,更加令人恐懼,連“偏執的天國”都無法抵擋。   緊接著,他突然感覺到了空間扭曲。   數十團較小的黑霧出現在巨大的霧團周圍,盤旋、糾纏,像滴入漆黑海水的墨汁般撞入其中。   “卡梅隆,我們得繞路了,此地不宜久留,唔呃......”   偵探突然感覺後頸一陣鈍痛,癲狂的暗流又開始在內心翻湧。   可惡,別再來一次!   他的腦海中莫名浮現出了被黑暗吞噬前所見之物:爪子、眼睛、長舌......   還有距離自己越來越近的兩個背光人影,他正不受控製地朝著對方走去。   其中一人在麥田中朝自己招手。   “又是你!”捷特的聲音傳進了自己的耳朵:“奇怪了,今天的日歷上也沒說我和拜日教徒很有緣啊?”   “他這次看起來真的有些不對勁,要做點什麼嗎?”   洛克茜平靜地詢問搭檔,從指尖開始慢慢變為虛影,她的聲音就像一支走音的長笛。   他看見捷特拔出了手槍。   “看情況,如果他身體裡突然長出些什麼的話,我們就開槍......嘿,老兄,你沒事吧?有沒有一種突然想下跪朝拜太陽的沖動?”   偵探沒有回答,也無法回答,他的身體越過了捷特,繼續朝著黑霧的方向走去。   捷特想伸手擒住他,卻抓了個空。   “伊啊-伊啊......”   又是異語。   又是那些血紅的眼睛。   一道仿佛來自深淵般的聲音,就像無形的觸須般拖拽著自己,跌跌撞撞地來到了黑霧跟前,那團黑霧仿佛也正在跟著膨脹、扭曲,猶如一團正在蠕動的深黑墨跡,一顆正在跳動的漆黑心臟。   那些來自現實的聲音在耳邊盡數支離破碎。   “朋友......冷靜......嘿,停下......洛克茜......阻止他!”   “說得容易......我抓不住他......他的力氣怎麼......這麼大?”   那團黑霧中似乎有東西在注視著自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與自己視線相對。   “希拉-塔門-得拉哈......”   咯噔一下,自己急縮的瞳孔如同被磁石吸附。   有什麼東西闖入了自己的腦子裡。   咯咯喀,咯咯喀……   像攪拌燉菜一般,攪拌著腦髓。   腦海中出現了一團混亂的藍線,不,那是一隻由亂線組成的巨大野狗,慢慢朝著自己靠近。   邊走,邊很慢、很慢地磨動著那交錯外露的尖牙。   “索-克戴-格拉什米......”   哢哢哢……哢哢!   腦漿仿佛要隨著黑霧一並沸騰起來。他看見了一雙巨大的眼睛,在血紅和鈷藍間反復轉換,那是瘋狂的藍,那是理智的紅與黑。   砰!砰!砰!   三發子彈從自己的身後撲來,將藍色墨跡暈染開,滲透了整片天空,幾道瘋狂的影子在眼角吶喊著,可是自己還是動彈不得。   意義不明的異語在喉嚨中堆積,堵塞,讓他無法呼吸。   理智一絲絲被抽離,由無名的怒火填補,就像加壓的瓶子,快速瀕臨極限。   “弗拉爾-索特!”   該死的......   不要在我腦子裡吵!!!!!   瑞文憤怒地大喊出聲。   嘴裡嘶吼出的,卻是那一連串意義不明的異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