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天國(1 / 1)

“......以烏鴉的名義,賦予這句話語復原的,能力......”   掐在脖子上的雙手立刻溢出絲網,迅速蔓延到了黑色羽翼的根部。   羽毛迅速回縮,骨架化為烏有,黑色的畸形翅膀自根部斷開,徒勞地撲騰了兩下,隨著宿主無力墜落,重重落在天國突出的巨大平臺上。   絲網繼續蔓延,頸椎逐漸復位,頭顱猛然睜開了雙眼。   放眼望去,盡是一片可怖的鮮綠。   瑞文咬著牙,用抽搐不停的十指撐地,艱難地爬起身來。   終於輪到自己了,終於輪到“偏執的天國”被汙染了,他能感覺到。他先前一直在擔心這種事情,擔心這鬼東西和“永恒”有什麼奇怪的共性。   十指上的絲線沒斷,還連接在現實中的“木偶”身上,隻是現在情況反了過來,自己成了對方的“木偶”,勉強依靠著這幾絲和現實的聯係在幻覺中維持著自我意識。   但,自己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回去。   胸口一陣莫名其妙的疼痛,貫穿了背部,爬滿了脊梁。瑞文搖搖晃晃地朝平臺邊緣走了幾步,俯視著腳下的荒地。   荒地字麵意思上空無一物,就連泥土都沒有,一整塊地深深凹陷下去,露出了灰黑的巖層。   冷靜。這種情況下什麼都不做最好,瘋導演很快就會來救我。捷特的左眼應該也看到了異常,但自己不太希望捷特過來。   “瑞文......”   他突然聽見了天國深處駭人的呼喚,自一層層門洞,一顆顆毒瘤間傳出。就是這聲音,當初在耳邊低喃的“綠色的天國。”   腳下鮮綠的膿漿中冒出了一隻隻細小的手,試圖抓住自己的腳和褲管,但它們軟弱而無力,自己輕輕一蹬就掙脫了。   哼,“永恒”這家夥果然沒什麼實際力量,隻能靠些幻覺騙騙從前的自己,在現實中耍耍小把戲。   “承蒙你的厚愛。能告訴我你人躲在哪嗎?狂風山礦坑還是奧貝倫大學,或者城市裡的其他角落?我們可以約個地方小酌一杯,我就不作酒吧推薦了,別耽擱人家孩子們上學。”瑞文挑起眉毛,鬆了鬆剛剛復位的脖子。   “我......無處不在。”   “這我也領教過了。全是你,從一開始就全都是你。”瑞文咬住後槽牙,沉悶地說道:   “我問的是你人在哪,你的宿主,你的身體,你的名字。”   “永恒......”那聲音被每一顆毒瘤復述了一遍,復述的聲音被再次復述,千萬個“永恒”回蕩在褻瀆的回廊和石柱間。   “永恒的永恒......”   瑞文隻感覺自己的耳膜隨時都會爆炸。與此同時,他看見平臺和石壁在爬升,綠色的天國正在迅速升高,閉合,平臺仿佛一條巨大的綠舌頭,正在一點點往裡收。   都隻是幻覺而已,他心想。   隻是,很快他就開始懷疑,自己的意誌究竟能撐多久。   哪怕是“黑日”邦克,也會被自己腦子裡的東西給逼瘋!   視線很快攪成了一團色彩鮮艷的泡沫,紅黑白綠黃五色組成的斑駁色帶像異變的魚鱗或尾鰭般一浪浪洄遊。“永恒的永恒”在每顆綠色的毒瘤上咧開了一張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和慘綠的口腔。   導演到底在乾什麼?瑞文有些著急地握緊了拳頭,隨即想到,問題可能出在自己身上。該不會是弄不醒吧?   自己身上幾乎所有能用的東西都用完了,隻剩下五響左輪的最後一顆子彈。   嘶,不會是讓我留給自己的意思吧?   意識即將被泡沫覆蓋之際,瑞文出於習慣狠狠地咬住了左手食指的第一個指節,用力撕下一塊皮。鮮血滲出,神誌因疼痛恢復了少許。   這時,他看見眼前憑空出現了幾行血字,字跡深重而莊嚴:   我,米涅瓦.可圖以撒立約   立即讓簽約者回歸現實   作為交換,簽約者需立誓   永不偏移命運軌跡,不論它將導向何處   由崇高的鐵之王,安德魯.卡內基見證   契約公正有效   瑞文看著眼前筆墨沉重,字跡莊嚴的血字,心中一片五味陳雜......   居然在這種時候開條件?這瘋導演也太會乘人之危了!   可如果隻是乘人之危,沒有必要把安德魯王的名號也給搬出來啊?   突然,他想明白了。這一定是導演的某件藏品,某件沾染了概念能力的物品的效用,依靠某種條件交換,強行將自己拉回現實。大概是自己現在的狀況真的沒法依靠普通方式喚醒了,對方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沒時間了。無數張森森大口一張一合,吐出褻瀆的瘋言,血字也在迅速被鮮綠泡沫侵蝕,迅速枯萎,迅速變為張牙舞爪的綠字。   瑞文在意識即將遭受深度侵蝕之前伸出少了一塊皮的食指,用上麵滲出的血,在“契約文字”的底部用力一劃,發出了劃破玻璃般刺耳的噪音。   指間的絲線傳來劇烈震動,綠色的天國迅速卷成旋渦褪去,強烈的窒息感襲來,順著喉嚨飛快攀爬而上,凝成一口鮮血噴出。   “呃......啊!”   他對上了一雙陌生而不對稱的眼睛,完全裂開的下顎,六條蜘蛛腿不住地抽搐著。   一根血矛貫穿自己的左掌心,深深刺入對方的額頭。   無皮者格雷戈裡的身體隻剩下一半,內臟和雙腿散落在地麵,上半身懸掛在自己身上。   而自己的左胸,則被對方背部伸出的一根巨大蜘蛛節肢深深刺入,心臟被直接捅了個對穿。   ............   4月17日,皓日街區,39號倉庫。   繼妻子柯琳之後,鮑爾斯教授第二次嘗到了女性歇斯底裡的滋味。   他寧可讓時間倒回到4月1號魚人節當天的虛海音樂會上,用那些難聽至極的曲子洗洗耳朵。   “現在你明白了吧?”漢克先生一副精神衰弱的模樣,憤憤地嘟囔道。   柯琳塗指甲油的手緩緩從外套下伸了出來,替鮑爾斯教授揉了揉太陽穴。   在兩人的極力安撫下,莫尼的母親克勞芙太太終於恢復了冷靜。這位太太年紀不小,老來得子,哭的一把眼淚一把鼻涕。   “我不應該告訴他真相。”身披黑袍的克勞芙太太從柯琳手上接過了第三塊手帕,抽泣道:“不然他也不會傻乎乎地和保皇派接觸。”   “你們的祖輩真的和卡內基王朝有所關聯?”鮑爾斯教授再三確認道。在大多數人的印象裡,王朝子民早就在烈日103年前跟隨地底大開拓的最後幾波浪潮進入了地下,一部分在新德市定居,以自身的資產建設新德市十三區,發展各自的產業。另一部分在虛海一帶開拓新的島嶼。   還有一小部分人跟隨卡內基王進入了比虛海更深層的秘殿都市,再也沒和上界聯係過。秘殿都市是奧貝倫地底大開拓中人類所企及的極限,再往下走,就是無數地底生物和獨立存在的天下。   克勞芙太太點了點頭,開口道:   “是的,雖然不是很緊密。我的祖輩隸屬於卡內基王的親衛隊,那些人的後代有一半留在了地表或新德市,組成了斯帕德軍備公司。烈日130年,斯帕德公司第一架軍用飛行器麵世的時候,我們曾經聚過一次。”   “那些沒帶下地下的遺物都由這些成員內部消化了,總比上交偵探公司或讓它們在上流圈子裡流來流去好。在新德市中城區,有些人以幾件遺物為中心成立了‘王朝基金會’,算是影響力比較大的幾個基金會之一。”   “我寄存在倉庫夾層裡的一件原名非常長,我更喜歡叫它‘不平等契約’。”   鮑爾斯教授皺起了眉頭,露出麵對一副難纏屍體切片標本的表情。他和歷史學係的教授沒什麼緊密交流,但一般課本上應該不會出現把文物級遺物塞進倉庫夾層,和一堆雜物待著之類的描述。   雖然在現實中不是沒出現過用文物醃嫩黃瓜的案例,但那是徹頭徹尾的傻瓜行為。   “請不要覺得奇怪。”克勞芙夫人搖了搖頭。   “當您看見我在倉庫墻壁上畫的那些鮮紅符咒的時候就會明白了。不把它用符咒封在某個黑暗狹窄的地方,它就會以安德魯王的名義胡亂簽約。那些契約一旦被簽訂就是永遠生效的。”   不遠處,醫務助手莫尼像一隻迷茫的猴子一樣坐在母親鋪了軟墊的沙發上。在經過鮑爾斯教授一段時間的心理開導後,他開始逐漸分得清原本的記憶和入侵的東西,盡管前者就像從大堆煤灰中挑出的幾顆扁豆一樣零散。   “別在我的頭腦裡講話。”他有些不耐煩地想道。   在入侵者的碎片中,他能聽見小醜般的嗤笑聲。   “可別這麼說,我是你被壓抑的那部分。”   “我是你渴望冒險,渴望在冒險中死亡的那部分。”   “去尋求危險吧,從危險中逃脫,撲向新的危險,就像跳舞一樣。”   “那是小醜的本能。”   ............   無皮者格雷戈裡還活著,大口喘著粗氣,腦仁很痛,胸腔內容物傳來沉重滑膩的下墜感,隨時可能一股腦兒滑脫,和地麵上的腹腔內容物會合。可他還沒死。   還剩四名下線的知覺支撐著他的身體,足夠讓他支撐到援手趕到,把他重新縫合起來,然後他要去找五名新的下線,撕去不要的皮,縫合新的,很快就能恢復如初。   讓他震驚而無比恐懼的是,眼前的魔鬼還沒倒下,居然還咧開嘴,露出了沾滿鮮血的牙齒。   深深貫穿對方胸膛的節肢很快就感覺到了不對。   撲通!撲通!   沉重的心跳聲透過其他臟器敲擊著自己的肢體。   這家夥居然還有第二顆心臟!   在格雷戈裡錯愕的同時,瑞文正在心中暗笑,不,是明著笑出了聲。   我說,這樣對你們的“神”真的好嗎?還是你們壓根不認得?   清脆的槍響自身邊傳來,捷特的左手拿著銀白手槍,從半空中砰砰就是幾槍,直中格雷戈裡的頭部和胸部。   瑞文伸手抓住胸口的巨大節肢,用力往外一抽,疼痛夾帶著死亡快感如潮水般襲來。他就這麼拽著那條節肢,上臂發力,連同格雷戈裡的上半身一起朝著將對方劈成兩截的那條“無形之鋒”甩去。   絲線輕微震動了一下,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格雷戈裡的上半身被豎著分成了兩半。再一揮,節肢分體,被瑞文像黑色鐮刀般握在了手心。   已損耗過一遍的“無形之鋒”無聲繃斷,瑞文低頭朝樓道下方一看,所有的絲線都沒了。   樓道上的屍體零落不全,有些被分成了好幾塊,   這家夥怕是猜出了問題所在,邊丟屍體邊往前闖,隻是大敵當前,忘了留意我跟前還有一根絲線。   屬於自己的心臟已經完全不跳了,但流血已經止住,估計是瘋導演的功勞。自己能活下來全靠另一顆心,也不知道這一顆能不能救回來。瑞文拿著“鐮刀”胡思亂想,一種怪物般的感覺油然而生,將來自己也許要在夢裡向妹妹瑞雪解釋,自己的心臟為什麼跑到了右邊。   這時,他想起了在幻覺中被自己生生弄斷的翅膀,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伸手一摸後頸,摸到了幾條細密的小羽管,用手指揪下一根,是一條羽根帶血的黑色小絨毛。   被揪下羽毛的後頸緩緩淌出一條深紅的血液,似乎是傷及了密集的頸部血管。   “偏執的天國”果然產生了變異!   以後不會天天逼我自殺一遍吧?瑞文自嘲地想道,自己現在真的跟半個死人沒區別,心都不跳了。   “夥計,這才兩分鐘呢!”捷特拿著另一把手槍沖進了倉庫:“怎麼那麼大股蒜味?”   “屏住呼吸,先退出去。”瑞文回過頭,滿身是血的模樣仿佛一具剛爬起來的屍體。   “嘖......哪怕一次也好,你就不能別讓我因為跟你合作這件事追悔莫及嗎?”   “下麵還有一個無皮者和幾個其他人。”鮮血慢慢在瑞文身邊凝聚成成不定型的紅蛇,接下來是導演的發揮時間。   “事情還沒完。如果他們想要加害尤娜.晨曦,這麼點人未必足夠,嗝兒。”   最後那聲“嗝兒”像被喉嚨中的積血嗆到了,也像醉鬼喝高了的聲音。   捷特默默地從“木偶”手裡拿回了右眼,往眼窩一塞,左手一縮,退了出去,而瑞文則順手脫下了木偶的外衣,收回絲線,把“木偶”扔下了樓梯,他不打算留著這個。   原因很簡單,太醜了,那雙形狀完全不一樣的眼睛不論走到哪裡都引人側目,顯然還有口臭,自己不想背這麼個大漢回家。還是理查德好點,比較耐看。   但是他需要那套黑撲克製服,為下一步剿滅行動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