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男士們的正午(1 / 1)

正午,瑞文怎麼都睡不著。   一合上眼皮,他的眼底就立刻染成鮮綠色,那座綠色的天城浮在自己頭頂,更高處是俯視著自己的綠色太陽,越來越近,熱力和引力將一切粉碎,崩毀為綠色的碎塊。   在失重中,他每次都感覺到自己的心臟被再度貫穿,從人墮化為怪物,再墮化為更加可怖的事物。   他咒罵著從床上彈起來,踢了房門兩腳,把門踢開,接了點凈化水,卻發現裡麵長了點綠毛,取代了平時常見的“血絲”。   瑞文有種想一口咬破手指,或一頭撞到門上的沖動,他擔心自己的血液會不會也是綠色的。   “凱夏?凱夏!”   腦子裡的女孩沒有回應自己的吶喊。   心煩意亂之下,他從花瓶裡揪下一朵鮮花塞進嘴裡,手握五響左輪,直接趴在書桌上沉入了夢者之屋。   通往夢者之屋的那條雜物河流也是紊亂的。時鐘上的所有數字都變成了“∞”,報時鳥一刻不停地伸縮,電報機裡吐出的所有東西都雜亂無章,瑞文看見一架巨大的鋼琴從頭頂飛過,琴鍵上遍布慘綠的指紋,一遍又一遍地彈奏著刺耳的音樂。   “咚!”地一聲,他掉到了一朵長黴的綠蘑菇上,沾了一身粘液。   天空就像一鍋渾濁的綠湯,漂浮著惡心的泡沫和浮渣,反射肥皂水般令人作嘔的顏色。遠山仿佛張牙舞爪的暗綠火焰。   嘶......雖然脫離了幻覺影響,但直麵“永恒的永恒”似乎給自己留下了永久性的精神損傷,就連逃進這裡都無法幸免。   瑞文泄氣地拿起五響左輪,對準太陽穴,“砰”的一槍,又把自己給送了回去。   視線中模模糊糊地映出了金的正臉。   “瑞文先生,您還好吧?”   “我剛聽見您踹門。”   對方深棕裡帶點綠的眼睛讓瑞文有些不適。他用右手摸索著打開收音機,調到舒緩音樂的頻道,試圖用藍草音樂撫平精神上的傷痕,把《奧貝倫貴族議會法》蓋到了臉上。   “金......幫我在紙上寫兩組數字,每組六個,第一組每個數字不超過1800,第二組不超過30。”   第一組數字是《奧貝倫貴族議會法》的總頁數,第二組是每頁的行數。   據說,人在精神不穩定的時候能靠這種暗碼遊戲平復心情,自己是真的有些走投無路,才會想用這種不靠譜的辦法保持冷靜。   金把寫了數字的紙遞到了自己眼前:   394 28 504 1356 87 1020   3 4 5 6 7 8   “我隻是隨便想的。”看見對方盯著第二行數字看,金忙補充道。   瑞文輕輕點了兩下頭,慢慢翻開相應的頁數,尋找對應行數的第一個詞,寫在紙上:   給,親人,一個,擁抱,或,耳光   瑞文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他重新翻到《奧貝倫貴族議會法》第1356頁第6行,發現上麵完整的句子是“若在特定情況下,可以逮捕那些在公共場所擁抱的人。”橫跨第5到第6行,為新德市洛裡達區的區法。   第1020第8行開始,完整的句子是“耳光被視為一種可被起訴的犯罪行為,可以蓄意傷害或性侵犯量刑。”這一條是歐克拉區的法律。   也......在情理之中。《奧貝倫貴族議會法》1000頁打後,都是新德市13區的區法,吃飽了撐的產物,當中什麼離奇古怪的東西都有,甚至還存在禁止在移動中車輛中使用假牙,或不準在外帶咖啡裡放糖之類的怪條例。   他完全沒想到隨機組成的句子會這麼通順,而且讀起來文縐縐的,像是個給自己的建議。   啪的一聲,黑色硬殼書被合上了。   “金,轉過來。”   “呃?”   “轉過來。”   瑞文掰了一下指關節,發出清脆的響聲,透過水杯上的蒸汽嚴肅地盯著老實轉過來的紅發小夥子,眉頭一點點皺起。   然後,牢牢給了這個老實巴交的家夥一個擁抱。   ............   捷特把黑撲克製服披在肩上,緩慢巡視於朗姆酒加工廠和附近的幾座廠房之間。工業酒精儲存倉緊挨著保安間,旁邊是小型食用加工廠,後者是奧貝倫地表幾間小型藥廠的咳藥水調味品和藥片糖衣原料。   絕大部分工人會在正午離開,少數會輪班查看糖蜜儲存罐的壓力儀表。那個大型通風口位於糖蜜罐接近頂端的位置,有一條直梯加一小圈防護平臺。   一直沒人來查看朗姆酒加工廠,他感覺自己閑得慌。   正午的陽光在周身凝結成小火苗,捷特把它們輕鬆地團成球,像泡泡糖一樣送進嘴裡,很快就被“芻狗的忠誠”吸收,融化在了舌頭的花紋上。   遠處傳來了27式噴氣飛行器的轟鳴聲,一隊飛行部隊在白熾中起飛,低空盤旋,機尾噴出青白色的火焰。   這支部隊是斯帕德公司的數十支演練隊之一,專門負責正午試飛,以測試引擎和耐熱漆的效能,是個超高危職業,月薪在一萬到兩萬烈洋間浮動。   “酷!”捷特看著自己的“同類”們,低低地吹了聲口哨,右手敬了個飛行軍禮,他看見其中一架飛機的機翼上用高級耐熱漆噴了自己喜歡的卡通角色。   “很高興看見你在天上,卡薩兔。”他對著那架低空掠過的27自言自語道。   會飛的卡薩兔和紅衣女郎是男人們的浪漫。   突然,隨著一聲悶響,那架噴氣機的尾翼發生了微小的爆炸,火光迅速蔓延整個機身,被瞬間燒焦的卡薩兔脫離隊伍,斜斜地朝城外南部墜落。   白熾間掠過數十道影子,從酒精儲存倉的圓弧狀建築外墻掠過,勾勒出數十條古怪的殘影。   蟲子?   這些像大蠊一樣的蟲子成群結隊地飛行,掠過工廠上空,朝著西北方向飛去。   “嘖,我討厭蟑螂。”捷特嘀咕了一句。這幾天,奧貝倫的蟲子一直不安分,先是夜行鍬數量莫名增多,然後是那些惱人的巨型飛蛾,現在又輪到了一群在烈日下飛行的蟑螂們。   他用刀尖輕輕挑鬆了右眼的暗紅縫線,讓它搭乘左手手掌輕快“起飛”,跟著蟲群飛了過去。這種辦法在烈日下最多隻能用五分鐘,否則他的眼球就會報廢。   蟲群在朗姆加工廠的入口處聚集了起來,也許是血腥味吸引了它們。一隻隻黑亮的蟑螂爬在了外墻上,讓人一陣頭皮發麻。   隨後,他看見灌木叢內走出了一個人。   一個......很難稱呼為人的家夥。   這人身披灰麵紅底的兜帽長袍,背上有個巨大的瘤子,遠看就像背了個巨大的行囊,但近看之下,那就像個由猩紅和膿黃色絲線織成的絲繭,上麵有著密密麻麻的空洞。   他的背後拖著兩條黑色的蜘蛛腿,和無皮者格雷戈裡的差不多,但更大更長,足有六英尺多,隨著那人的步伐而動,又仿佛代替了那家夥的雙腿,支撐著他行走。   一個蜘蛛人,比格雷戈裡更像蜘蛛的蜘蛛人!   捷特本能地懷疑這可能是第三名無皮者,但,轉念一想,這種樣子不可能在工廠裡偽裝,尤其是背上那個瘤子。多半是一個喬納森沒提到的第四人。   結合對方身上的灰袍,和與其中一位無皮者相似,但顯然更進一步的體表特征,這人也許是組織內的一位較高層人物。   他想到了一件被忽略的事情。   他在用右眼第一次巡視加工廠時,裡麵的下線人數是19人,而兩名無皮者加在一起,操控上限是20人。   加工廠的電話被破壞了,而結合門口泥土上的足跡分布,以及突襲過後一直沒有人前來查看兩點,他們一直下意識地認為那第20人並不存在。   而事實有可能是,第20人存在,但並不能為加工廠的困境提供任何即時性的幫助,可能是因為他所在的地方非常偏遠,沒有電話。   但是,他卻能夠聯係上“灰衣天使”的更高層,讓他們在一段時間後趕過來。   破解那些“擾亂之絲”的方法也許就是那位高層傳授的!   五分鐘極限快到了,捷特快速讓左手飛回來,最後幾秒鐘,他用餘光瞟見那些蟲子全都飛向了蜘蛛人,鉆進了那隻巨大絲繭的無數個空洞中。   捷特把眼球往眼窩裡一塞,渾身一個哆嗦,他為數不多的心理陰影中,有一樣是蟑螂。   自己不像某人一樣不要命,非常清楚自己不是正麵沖突的料。   他拽了一下“流氓的低語”突出體外的“耳環”,拉了拉身上的製服,吹了聲口哨,若無其事地朝保安間走去。   也得虧他留了個神,事先在無皮者格雷戈裡的保安製服裡搜出了鑰匙,還有一本很不錯的小人書,主角正是灰毛大眼,露出兩顆大板牙的卡薩兔。   “真可惜。在我眼裡,喜歡卡薩兔的人都是好兄弟。”捷特自言自語。   保安間內隱約傳出悶哼聲,是自己還沒來得及丟去大學宿舍的無皮者喬納森。捷特吹著口哨打開門,沖俘虜打了聲招呼,把自己投入了不算柔軟的保安靠背椅中,雙腳搭在了桌麵上。   接下來的小半個正午,他打算在打電話、翻書和單方麵閑聊中度過。   ............   野玫瑰莊園東翼。   邦克放下了電話聽筒,立刻轉接到了洛克菲爾秘書傑西的房間。   “調整行動計劃,劃掉尤娜小姐周四的行程,盡量避免驚動媒體。”   “另外,周三派人疏散部分南部市民,主要是日升街一帶的較富裕人群。就是這些,辛苦了,給自己泡杯咖啡。”   他在靠背椅上直了直身子,強迫自己喝下了一口並不喜歡的坎亞咖啡,吸了一口南部卷煙,煙霾一點點從指縫間蒸騰起來。   “有更簡單的辦法。”邦克對“自己”說道。   “沒什麼比將事故偽裝成一場小型工廠的粉塵爆炸更加合情合理。況且,約克糖蜜公司並不是順從的企業。它從沒在朗姆戰爭中真正站在我這邊,所謂的普通合作關係也隻是事後的見風使舵。現在,它的股票滾得實在太高了點,是時候打壓一下那些靠長草音樂會預測風向的投資專家了。”   “不過,這次我需要借助你的力量,還有一個人必須撲滅。我們一起見證過他的精彩表現。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邦克知道對方指的是誰。星期天他從紅娜手中拿到的電話號碼,就和那家夥交換的號碼一模一樣。   “他是塊硬骨頭,身後還有‘緋紅’。”邦克斟酌著說道:“如果那家夥願意合作......”   “我還以為暗巷的字典裡沒有合作這種詞匯。”煙霾打斷了他。   “‘緋紅’在賞金界混得也稍微有些過了。你知道在奧貝倫,人們最需要的是什麼嗎?”   “是製衡和服從。任何體製裡的一方獨大都可能讓這隻烈日下的文明天平傾塌。而缺少了服從,文明的表象就會被人們內心的野獸給撕破。”   “隻有在文明的遮蔽下,奧貝倫才可能開出尤娜這樣的花朵。”   “那如果我這麼做呢?”   邦克從桌上拿起一張小照片,尤娜的笑臉像褪色的玫瑰般盛開其中。   他慢慢地將照片浸入了藍邊咖啡杯裡,以一種近乎施虐的眼神,看著她的笑容一點點綻放,凋零,油墨逐漸溶解在咖啡中。   “我不反對你的輕微僭越。”煙霾在邦克的脖子上纏繞了一圈。   “作為父親,我對尤娜的愛護不比你要少,所以我能夠理解為什麼你會服從,而且不得不服從。”   “這種情感就像一隻小貓一樣,既美好又痛苦,有時還可能在心裡撓上一爪。”   一隻藍眼睛的小貓,邦克默默補充道。   他慢慢把燃燒著的卷煙煙頭也戳進了咖啡杯裡,煙灰和尤娜上彎的可愛嘴角融在一起,然後喝下了一口味道難以形容的混合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