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奇托街101號。 瑞文左手提著一隻印有“特別軟”商標字樣的潔白枕頭,右手抓著一床天藍色的薄被子,兩者看起來都普普通通,毫無特色。 但,毫無疑問,這兩樣東西都不尋常。 他平靜地將左手一鬆,枕頭掉在了地板上,卻立刻像皮球一樣彈回了他手中。 物品變異的原因多半隻有一種,沾染上了不尋常的力量,這些力量的來源和詛咒是一樣的,無非就是上位存在或本土物質兩種其一,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任何一個神秘學儀式都可能不經意地讓周遭的一些事物沾染上這些力量,能不能留存吸收是另一回事。這些力量會與物品本身的特性和用途融合,產生或矛盾或諧和的效用。 瑞文有印象的那個“三分熟”鍋子就屬於契合得特別好的類型,但也因此讓那件物品失去了一些本來的用途。 手裡的枕頭和被子也差不多。 金用“揍”這個字眼不算特別恰當,更恰當的形容是類似沙袋反彈,剛好把他給撞飛了出去。這隻填充了羽毛的枕頭具備了相當於彈簧兩倍的彈力,偶爾還會讓兩倍再翻兩倍。不小心往上一踩,可能直接飛到天花板上麵。 而這床被子剛好能讓持有者的體重變得極輕,就像根羽毛一樣,不再懼怕地心引力,隻是有些怕大風。 除了詛咒,這也是延遲搬家的其中一個考慮。作為一位常年接觸異咒的奧法守秘人,弗朗哥在這棟房子裡親自使用過的異咒應該不算少。瑞文還做過整棟房子本身都可能產生變異的最壞打算。 和詛咒不一樣,沾染異咒殘餘的物品沒有所謂的“惡意”,未必一定有害,但是不能不防。 他可不想到時候出現一塊踩上去就會變成三分熟的地毯或一級超級彈簧臺階。 瑞文把兩件東西小心放下,向一鼻子土的金問道: “你在哪裡找到的?” “清理閣樓的時候。裡麵還有好些奇怪的雜物,我就是從那裡的窗戶飛出去的。對了,那棟閣樓還會奏樂,阿嚏!”金打了個噴嚏,抹了抹鼻頭。 “奏樂?” 對神秘學已經有部分了解的瑞文對此並不驚訝。任何有一定積累的異咒專家身邊都會慢慢開始積攢起這些怪東西,自己將來也會有。對於這個群體來說,最常收獲的變異物品應該是各種衣飾,因為他們大部分時候都穿著衣服。 “聽著,在搞清楚裡麵究竟有什麼之前,我建議你別再清理那個地方,把門窗鎖好,給我鑰匙,我之後會去檢查。” 說完,瑞文戴上了那副金屬邊框的平光眼鏡,準備將二樓的六個主次臥房好好檢查一遍。 就在剛剛,他完成了對這副眼鏡的最後加工。步驟非常簡單,就是在左側鏡片上用混合了夜行鍬粉末和骨粉的墨水畫上了自己的標記,在右側鏡片畫上“水”、“火”、“風”、“地”四個派係符號,加上了幾條裝飾花紋。 四個都畫的原因是他不清楚弗朗哥屬於哪個派係,否則隻需要畫對應的那個就行。這種儀式語法能讓附著物與附近所有對應派係成員的殘留痕跡產生聯係,並進一步和標記的主人相連,最終達致讓主人“看見”殘留痕跡的效果。 《下位魔學基礎篇》裡的標準做法是在眼球上刺青,有點滲人,瑞文想看看畫在眼鏡上有沒有用,如果管用的話,將來還能隨時擦掉,畫成其他用途的儀式圖案,非常方便。 他托了托鏡框,發現自己的手指微微泛黑,不是特別明顯,但勉強可以辨認。轉頭看向金,對方什麼變化都沒有。 作為“風”派係的一員,自己全身都被標記了出來。 二樓走道上出現了零零星星的黑點,就像點綴白晝的數顆黑星,全都是大大小小的殘留痕跡。任何一位異咒專家都不可能毫不涉獵下位魔學,隻要選定派係,就必定能建立聯係。 這棟長屋裡到處都是殘留痕跡,經年累月,絕大部分已經消散得差不多了,剩下那些較大的黑點,應該就是弗朗哥逗留最久,接觸最多的位置和事物所在。 瑞文放棄在空白信件上動手腳,轉而想到的辦法就是這個。當初購買這副眼鏡的時候,他就想過很多種在上麵做文章的方案。 用這種方法,既不會驚動弗朗哥老先生,又能間接摸透他的日常生活習慣,了解對方的脾性。 他很快就發現,老先生平日常用的臥房並不是主臥,而是靠近閣樓通道的那個小房間。最明顯的幾片黑色痕跡分布在床鋪、被清空的小桌桌麵,以及桌下左側第三個抽屜的拉環上。 對於這種反常的習慣,瑞文很快假設出了一個原因——假如弗朗哥老先生曾經常在室內施展異咒,那靠近閣樓的房間就能讓他在第一時間“製服”並將周圍變異的物品扔去閣樓鎖住,那隻具備超強彈性的枕頭和那床被子也許就是這麼來的。 另外,這種情況也讓他不由得聯想到了“白鐵”派別,因為“白鐵”的特色就是以異咒輔助器械,這一特點讓室內工作和物品變異的概率都大大增加。 結合長屋內近乎強迫癥的幾何空間利用,以及“白鐵”派別較近的發源年代來看,弗朗哥老先生很可能就是那位開創“白鐵”派別的理工係奧法守秘人。他和自己使用的是不一樣的語法體係,也許將來可以互相啟發。 瑞文仔細地檢查了一下書桌左側的第三個抽屜,可惜的是並沒有發現暗格,或任何可以證明自己猜想的文件。 但是,他很快就通過桌麵和床鋪上各種微小的黑色痕跡,在腦海中初步完成了這位先生的尊容側寫:一位身高偏高的左撇子,總喜歡把椅子調得比較高,從事室內工作,步伐穩健,愛穿城東的手工皮鞋,這點在門口附近就能看出。可能留著中等或較短的微卷花白頭發,他通過較為強烈的黑色殘留痕跡在桌麵的木痕裂縫裡發現了一小根。 唉,老先生,對一名神秘係偵探而言,你隱藏痕跡的工作做得還不太行啊。 說起城東製造的手工皮鞋,瑞文不太確定那家小型皮鞋店是不是隻用這一種鞋底,但這個鞋印和4月5號那天他在諾達利亞旅館門口的擦鞋機附近看見的很像,當時是捷特指出來的。 他追尋著其他黑色痕跡,將長屋各處都仔細檢查了一遍,許多已經被拿走的東西就像舊日重現一般,在他的腦海中回歸了它們本來的位置。走廊的墻壁上曾經懸掛著一排被經常使用的獵槍,鞋櫃裡曾有不下十雙鞋子,衣櫃裡是清一色差不多的衣服,弗朗哥老先生對於自己的起居空間有相當的潔癖和強迫癥,但並沒有請幫傭,平日閑置不用的空間習慣鎖著,眼不見為凈。 種種痕跡都顯示,對方曾經在這裡獨自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並未和阿特米斯家族其他家族成員產生密切聯係。這也不難理解,過多的秘密總是會讓一個人變得不易近人,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說漏嘴。 摸底工作結束後,瑞文走上了通往閣樓的狹長通道。金已經闖進去過一次,僅僅遭受了被彈出窗戶的下場,裡麵多半沒什麼特別致命的危險。 他要看看弗朗哥當年究竟把一堆什麼東西給搞變異了。 門板被推開時帶動了一連串或清脆或刺耳的碰撞聲,大大小小的鐵器零件被懸吊在門後,彈簧、鐵管、鐵片相繼擊打碰撞,一個碰一個,撞擊墻壁反彈,引起下一輪骨牌循環。 竟隱隱約約敲出了某首古典音樂的完整樂章,在整座閣樓內回響,慢慢地,連高中低聲部都出來了。 該不會,這堆沾染異變的生銹鐵器擠在小小的閣樓裡交流心得,最後不知怎地培養出了音樂細胞,最後連同閣樓本身一塊組建成交響樂團了吧? 這支“鐵銹樂團”一刻不停地演奏著,其中奏得最歡的是角落裡的一堆鐵紐扣,旁邊的鐵片一碰到盒子,裡麵的扣子就響個沒完,聲音像三角鐵之類的敲擊樂器。 雜物堆上放著數支無比柔軟的鉛筆。 角落裡有一捆比鐵還硬的地毯,敲擊起來就是鐵皮的聲音。 一隻舊箱子上的一頂假發和一臺收音機軟硬度就像互換了一樣,旁邊還有一個軟趴趴,仿佛隨時都要流淌下來的時鐘,讓人聯想起了夢境中的某幅名畫。 弗朗哥先生,你是多喜歡這種類型的異咒啊! 瑞文突然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目光在類似木管樂的高音聲部奏鳴中回到了那攤時鐘上,發現它的刻度是整整一圈。 這是一個夢境世界規格的時鐘,那裡的一天是固定的24小時。 ............ 琳收到了菲寄來的包裹。 禮盒中的兩枚手鏡被黑布裹得嚴嚴實實。尤娜在莎拉回歸草坪後興沖沖地和菲商量了一會,最後決定一人兩枚,平分這六枚鏡子,彼此以書信聯係,分享在鏡中看見的奇異風景。 自己的信可以拿到菲那裡去,讓她一並寄給尤娜,對方害怕洛克菲爾先生嫌自己知名度太低不收。 這幾天,她試圖聯係洛克茜,想問問那天究竟發生了些什麼,但是沒有得到對方的答覆。 針對那曾經發生的四起命案的調查,她再次以懸賞的形式掛了出去,希望能夠完全憑借外力將真相拚湊完整。然後,又給瑞文先生的空調項目再投了一筆啟動資金。邦尼克文教授告訴她,發明已經通過了絕大多數標準測試,隻要再通過老拉格納這一關,經過一些象征性的潛力評估,那今後的專利申請、品牌開發和上市工作就能一帆風順。 阿加雷斯教授突然遇害在植物學界和園藝學界都掀起了一陣不小的波瀾。比起進一步的學術研究,先鋒派們更加急於尋回教授的遺體,將阿夏古雷的大腦追回。狂風山煤礦坑一帶被他們翻了個遍,最後隻在附近的一片土地裡找出了阿加雷斯教授的一隻右手和部分切片的軀乾,包括頭部在內的其他軀塊依舊不知所蹤。 隨後,先鋒派的資深人物開始把矛頭指向保守派,險些在各大學術報和雜誌上掀起一場爭奪版麵的學術戰爭。 而最近,阿加雷斯教授年幼的女兒似乎也失蹤了。這並沒有像他本人失蹤一樣鬧得沸沸揚揚,但對琳本人來說更加詭異。 她懷疑,嘉莉的失蹤和生日派對上的怪事有關,菲提到過她的名字,但自己由始至終沒在派對中見到過她。 不,不要想,琳。琳對自己輕笑道,下意識地用手袖擦了擦椅子扶手,這是她不知什麼時候養成的習慣。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你又不是偵探,更不應該給其他偵探添麻煩。 “要來點茶嗎?”凱恩敲了敲她的房門。 “不用了,謝謝。昨天的餡餅還有剩嗎,我們今天吃那個就好。” 這些天來,夫妻二人的關係緩和了不少,偶爾也開始一起在院子裡進餐,看報紙,對電臺節目指指點點。琳懷疑,曾經自己差勁的料理水平是導致家裡二人關係變差的原因之一。自從每天變換著花樣從從餐館買東西回來享用後,兩人的生活就和睦了不少。 如果這不是真實原因,她就隻能懷疑凱恩有慕殘情結了。 懷抱輕鬆的心情,她小心地揭開了兩麵手鏡上的黑布,端詳起來。 除了鏡柄上的人頭浮雕外,兩枚手鏡的樣式是一模一樣的。兩個浮雕一男一女,男的朝左,女的朝右,雕刻得不算特別清晰。 就在她把目光挪向鏡框花紋的時候,雕刻女性頭雕的那枚手鏡突然泛起了漣漪。 琳立刻湊近書桌,準備隨時把鏡子扣上。 出現在鏡麵中的並非純粹的黑暗,而是一片接近深紅橡木色的天空。鏡子的底部翻湧著一片美麗的琥珀色海洋,搖搖晃晃,托著一艘樣式古老的三桅帆船,甲板上亮著一盞昏昏黃黃的小船燈,在和煦的微風中悠悠打轉。模糊的船歌回蕩著,甚至還能隱約聞到淡淡的朗姆酒香氣。 琳驚喜地觀看著,沒想到剛一到手,立刻就看見了不尋常的風景。 船上傳來了水手一聲微弱的吆喝: “唷,吼!吼!文明殺手朗.喬.錫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