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海中傳來了細小的“刷”一聲,就像一條脆弱的薄布正在從一頭被逐漸撕成兩半的聲音。 鏡中的煙霧突然開始失控,像蛇一樣在半空中盤繞。後頸處傳來一陣針紮般的刺痛,一條條彎曲似蟲的尖銳絲狀物從毛孔內蜿蜒而出。 那竟是一根根的鐵絲! 嘶......注意力的瞬間分散造成了嚴重的後果,鏡中即將完全凝聚成形的時間與空間突然受到乾擾,開始錯位,形成亂流。一切發生於無形之中,卻仿佛一個足以攪動整個房間的巨大漩渦,那些曾經徘徊,曾經存在於這個房間裡的人影和事物也在不受控製地被卷入其中,包括那名死在浴缸中的女人。 忽然,在一陣劇痛中,書本的形狀再次強行凝聚,連同那些已經被吸進來的事物一起,在鏡像中劇烈震動,仿佛狂風中的火苗,發出滋滋聲,冒出一絲焦煙。 空氣中傳來一陣焦糊味。 瑞文將手心壓到了蠟燭的火苗上,借由疼痛強行集中,福斯特抄本的時光開始染上熊熊火光,劇本的第二幕,手指泛香的女人手腕被綁在十字架上,粗鄙不堪的傭人混在洶湧人潮間隨他們大聲叫喊著“女巫!” 她在悲哀中抬起頭來,竟有著和浴缸中淹死的女人一模一樣的臉,火光潤濕了她的麵孔,琥珀色的瞳孔在燃燒,在生命最後一刻蛻變成了舉世無雙的美人兒! 然後,一切突然結束了。福斯特抄本靜靜地出現在了鏡中,封麵卻成了一片焦黑。 這......算成功了? 不,印象的糾結錯位似乎讓它變成了截然不同的另一本書,封麵雜亂的墨跡舒展開來,成了更為規整卻依舊看不出含義的另一組花紋,如同即將在火焰中燃盡的蛛網。書中的劇目不再是神聖而枯燥的宗教贊美,而是充斥嘆息、辱罵與褻瀆之詞的中世紀女巫審判。 乾脆就叫它《女巫之書》吧,瑞文心想,腦海中不禁浮現出了夜女士和那個無比曖昧氤氳的“夜晚”。 掌心處的痛楚和空氣中彌漫的焦糊味隨即讓鏡中的自己皺起了眉頭,緊咬牙關。自己情急之下作出的反射動作讓掌心處的皮膚焦了一大塊,冒出了大大小小的血泡,乍眼一看仿佛被綁在火刑架上留下的釘痕。 被一小簇火苗炙烤的感覺出乎意料,就像觸摸冰塊,同樣的麻木。瑞文苦惱地觸摸著那一個個小血泡,思索著該不該把它們挑破,該不該用水沖,該不該上藥。在現實世界,他完全不需要擔心傷口,就算斷肢也有大概率能夠修復,所謂危機隻分為三種程度,活著,死亡,或遭遇比死更糟的事情。 他用手擦過鏡麵,緩緩地抹去了鏡中的那本《女巫之書》,仿佛它從沒存在過。摸了摸正在滲血的後頸,把那些穿出來的東西一點點剔掉,扔進馬桶,就像一根根短針一樣沉入水中,被一口氣全部沖走。 隨後,拿出早已經不響的手機,點開了白底紅字的未接電話。 “原來是叔叔......”他自言自語道。 剛才的電話是自己的叔叔瑞雷打來的。作為自己和妹妹的監護人,叔叔在瑞雪成年後就離開了花都小區,長年奔波海外,隻偶爾回來探望幾天。 偏偏是在這個時候。 還剩下兩個半小時。瑞文在交錢退房的手續過程中回撥了瑞雷的號碼。他對這名監護人的印象並不深,記憶碎片中沒怎麼描繪對方的長相,隻提及和亡故的父親十分相似。 “喂?雷叔叔......剛剛打來什麼事啊?我剛巧騰不開手,現在有空了。”他故意用了些記憶裡的南方口音,以略帶誇張的語調掩飾一絲埋怨。 電話那邊的聲音比他想象的還要蒼老一些:“哦,是這樣,辛迪的業務出了點狀況,我要回來住一段時間,順便看看你們。” “辛迪?”瑞文脫口而出。 印象在這個名字浮現腦中的同時泛起漣漪,辛迪藥業公司,自己和瑞雪的父母開辦的中大型公司,現發行約千萬左右的股份,後經由遺囑交由叔叔代管。 一條線索突然詭異地串聯了起來。 辛迪藥業公司不就是自己在《火球報》裡試藥誌願者招募廣告上看見的那家不存在的公司的名稱嗎? “辛迪出什麼事了嗎?”注意到對方的沉默,他順勢改變了自己的問題。 “近兩個月出了好幾件事。”瑞雷的聲音帶著些疲憊: “先是上個月中,與我們合作的那家醫學機構內部爆出了一些問題,你應該也知道那家機構,大洋市的,小雪本來要去那裡實習。” “然後是月底,原料供應又出了點小問題,還好不是藥品本身,是原先生產糖衣片所需糖漿的供貨商斷貨了,好在公司留有後手儲備,及時對供應鏈進行了一定拓展。” “然後呢?”瑞文下意識地追問道,隱約感覺肯定還有後話。 “這些都不是最大的問題。這次我回來主要是因為那起致幻劑事件,你在新聞上應該也看見了。有媒體指控走私團夥內部存在辛迪的高層人員。” 此刻,瑞文的心中仿佛有把刀正橫豎切割著絞在一起的亂麻。 根據他自己琢磨出的鏡像演繹法,和現實世界所對應的線索,在夢境世界中竟全都開始連向自家的企業! 若說這隻是被波及的巧合,不可能全部都連得上。 瑞文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對著手機說道: “如果確定內部人員完全乾凈,那這件事應該對外保持公開透明。如果懷疑真的有問題,那應該在第一時間進行內部徹查,對外用公開聲明和致歉信拖延一些時間。這件事可能會對辛迪,對我父母的聲譽造成嚴重影響,一定要盡快平息下來。” 他特別強調了事情的嚴重性,希望叔叔能夠盡快揪出內部的可疑人士。如果真的有所收獲,那對自己在現實中的調查可能會是一大突破。 盡管由感情而論,他真心不希望真相會是內部起火,更加不希望這件事最終牽連到妹妹瑞雪身上。 “說得很對,小瑞。晚上我們可以好好談談。作為辛迪未來的接班人,你和小雪對於公司內部事務必須知情,總有一天它會真正交到你們手上。” 如果我能晚點走,甚至還能給您草擬全套風險管控方案,這是奧貝倫偵探的專項業務之一,盡管至今沒怎麼派上過用場。 可惜了,晚上留給您的是個前不久剛剛自殺未遂的家夥。瑞文在心中思索著該不該把新線索以隱晦的方式告知林心,最終的結果有一定概率對自己不利。 “晚上我未必能行。最近精神壓力很大,經常說些怪話,小雪都嫌得不行,一副隨時要把我扭送精神病院的架勢。” “沒關係,那就不聊正事,雷叔今晚陪你找點地方去玩。不要什麼都告訴小雪,女孩子家,知道不好。” 嗬嗬,瑞文在心中笑道。 看來叔侄倆都需要找點什麼消遣。 “遵紀守法就成。在博物館工作不能留有案底。” 處理完了最重要的“書”,剩下的時間一下子寬裕起來。他打算回家去,瑞雪中午沒課,會回來陪自己吃個午飯。吃完飯陪林心詳細分析一下案情,查些翻譯,五個小時用的就是這麼快。 這時,羅蘋咖啡廳的黑框咖啡色招牌映入了眼簾。 “瑞先生!要來杯咖啡嗎?今天搞活動,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買大杯送中杯兌換券。” 服務員小月今天塗著棗紅色的口紅和略顯暗沉的眼影,氣質讓瑞文一時沒認出來。 “好啊,冰的,外帶,全糖,脫脂牛奶,一點點肉桂。”瑞文順口說了一連串要求。 小月歪了歪腦袋,低頭把那串話默念了一遍。 “沒變啊?不就是老樣子嗎?” 夢境世界的“自己”改變了?瑞文想到了自己在儀式中所獻祭的重要之物,那意味著對應事物已同時從兩界徹底消失。 “那改一下好了,多加點牛奶。能在上麵弄點奶泡嗎?” “這種喝法感覺很奇怪耶。”小月撇了撇嘴。 “奇怪嗎?我看過的幾本書上都介紹過這種喝法。”瑞文微微揚了一下嘴角,不經意地詢問道: “對了,我一直想問個問題,‘小月’這個綽號是怎麼來的?‘月’代表了些什麼意思?” “嗯......月份的月,月歷的月啊?” “哦。你有沒有想過月歷上的‘月’是從哪來的?”他趁機誘導道。 “從哪來的......從哪來的......”小月抓了抓頭發。 “應該就和‘年歷’的‘年’一樣,沒什麼特殊含義吧,就隻是一個時間跨度的稱呼而已。” 瑞文略帶失望地點了點頭,接過了字體燙金的兌換券和用透明塑料杯裝著的“奶泡咖啡”。 “要幫忙插吸管嗎?” “好,謝謝。” 他看著小月把條紋吸管從奶泡上那個咖啡色的新月形裝飾中心插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