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好奇心又像旋渦一樣悄悄盤繞了起來。瑞文將絲線固定在書架上,穩住自己,關上來時的門,再次拉開了那道密閉的門扉。 映入眼簾的是輪廓抽象的群山,邊緣如躍動的幾何波線般不斷變換著。這扇門開在峭壁的中央,無比渺小,空中的氣浪仿佛有形的海浪般滾動,在陽光下映照出深淺不一的金色,又墜入那深不可測的淵底。 偶爾會有輪廓虛幻的房屋、城堡乃至城池自金色深淵的底部上浮,尖頂閃爍一瞬,又重新沉至底部,消失不見。 “這是什麼地方......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我以後會知道嗎?”在喃喃自語的同時,瑞文的腦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現出了另一個念頭: 從這裡跳下去會發生什麼? 這是每個人親臨其境時都會萌生的想法。 最終,他讓書架上一本標題為《墜落》的書本代勞,隨意翻看兩頁後,看著它落入了深淵,仿佛它生來就是為了達成這一使命。 幾乎是在觸碰那道光暈的瞬間,它就憑空消失不見。 “它‘迷路’了......”瑞文想起了自己曾經遭受過的“迷路”詛咒。它沉積在這個深淵中,無處不在。 “你知道它會去哪裡嗎?我以後會知道嗎?” “這是狂風山脈的一座側峰,緊挨著曠野邊緣的大空洞,平時基本不會有人願意靠近。”凱夏在他的腦海中開口道: “你是不是一直忘了你還有個更好的提問對象,嗯?” “大概吧。我以為你不會在這種地方冒出來。”瑞文心不在焉地嘟囔。 “那種讓人恐懼的氣息已經完全消失了,所有女巫都能感覺得到。” “......你還是閉嘴吧。”瑞文在門框上坐了下來,用絲線隨意從書架裡抽下一本書。那是一本卡內基王朝時代的古典詩集,名叫《酒和祂們的禁忌》,用詞和韻腳都相當精妙,字裡行間充滿對未知存在的敬畏和贊美,據說是昔日安德魯大教堂中52本詩選中殘存的7本之一。 他開始喜歡這個地方了。尤其是不遠處的群山,綿延而上的峭壁將空中巨大的烈日遮住了一半,看起來就像一輪永不落下的夕陽。 粗略翻閱後,他把這本書也給扔了下去,看著它憑空消失,看著深淵伸出一雙金燦燦的巨手將其抓去,撲入翻滾氣浪中,泛起一圈微不足道的“漣漪”。 最為深邃的神秘與唾棄神秘的現代人類文明竟隻有一山之隔。 “在成為‘祂’之前,我打算先把這裡的書都看完。”他任性地自言自語道,其實也不確定自己正在說些什麼。 眼前的奇景讓他說不出一句多餘的話語。 “阿吉洛夫,請你平時繼續看守著這裡。我不確定你會不會寂寞,但請暫時忍耐一下,我不會離開太久。” 回到東翼起居室後,瑞文對低垂頭盔的阿吉洛夫囑咐道,後者深深地行了個禮,轉向了被喂鳥器吸引而來的鋸齒鶯們。 至少,現在自己還沒法真正成為“緋紅”,瑞文心想道。 在神秘深淵的另一側,屬於人類的社會中,他自己的計劃正在逐漸發酵著。 兩天後,在捷特和221調查局的暗中協助下,彼得和溫妮的“星空”專欄輕鬆登上了《火球報》,被安排在了第三版的位置,作為自己長期向特定群體施壓或發放誤導信息的手段。 瑞文的第一個針對目標就是保皇黨。為此,他通過兩名記者發表了幾件卡內基遺物的流通信息,時間和地點皆與即將舉辦的黑傑克大賽重合,也就是6月18號,紅星遊戲場。 其中,就包括他們上次撲了個空,如今在自己手裡的“不平等契約”。他很清楚保皇黨對於這些王朝遺物的重視程度。它們當中的很大一部分處於斯帕德軍備公司或新德市“王朝基金會”的保護之下,難以接近。在確定其中相當重要的一件位於地表,且即將轉手的情況下,即便清楚這可能是陷阱,他們也會作出相應的嘗試。 而瑞文的目的,則是將多個目標於同一時間聚攏在同一地點,包括保皇黨成員,包括對該活動提供大筆贊助的約克公司和露辛達夫人。在雙方同時需要處理,而時間並不充裕的情況下,他打算直接一網打盡,有多少是多少。 與此同時,由於直接關係到尤娜的安全,以及晨曦家族的名譽,自己必然能得到邦克的協助。他自然不會向對方透露幕後牽線人是自己,隻打算以“偶然”的方式介入事件。 與此同時,克萊爾、道格拉斯和龐夫人將在調查完畢後對保皇黨的根據地進行突然打擊,自己視乎情況收尾。他自己目前並不具備直接借用他人視覺的能力,但利用下位儀式能達成差不多的效果。在對威奇托101號進行進一步的屏障加固,徹底隔絕“永恒的永恒”的精神汙染後,他當天甚至能舒舒服服地待在家裡進行一係列操盤工作。 當然,為防萬一,米涅瓦莊園依然是他的最優先選擇。導演曾經在那裡縱觀奧貝倫全境大局,他自然也可以這麼做。 在他最想對付的幾個目標中,露辛達夫人作為主要贊助者,必然會在場,幾名保皇黨的核心成員也有相當概率出現。考慮到保皇黨和“灰衣天使”曾經進行過一次不算成功的合作,不排除這次會再度合作,預先做好應對措施,他也做好了幾手準備。 最重要的是,在外界對“緋紅”迭代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在能用“真實之欺”稍微扭曲事實的情況下,他自己可以完全超脫於狀況之外,與所有問題脫開乾係。 那樣一來,就算政界或商界因為露辛達夫人的突然死亡而陷入混亂,人們的視線也不會落到自己身上,自己能輕鬆地編造出無數個“不在場證明”。 其他微小的不確定因素,他全都以“命運的軌跡”樂觀地予以填充。 是時候發起自己的反擊了。 6月13號,為準備工作奔波整整兩天,好幾天沒回家的瑞文回到了威奇托101號,琳寄來的包裹完好無損地躺在經過隔熱處理的收件箱內。一切似乎都恢復了正常,草坪被重新修剪過,從貝朗夫婦的家裡傳出了燉羊肉湯的溫和香氣,他驚喜地看見多羅莉絲婆婆在花園裡,精神抖擻地給他那幾棵長滿綠葉的橘子樹澆著水,身體看起來一點毛病都沒有。 在他正準備向對方問好的時候,婆婆卻露出了擔心的表情,看著他的眼睛。 “怎麼了,婆婆?”瑞文不解地問道。 “瑞文先生......您,您看起來糟透了!發生了什麼?”剛從“南部市場”回家的金迎了上來,露出了一模一樣的表情。 在他們的眼裡,這位幾日未歸的家人看起來就像剛從墳墓裡爬出來的新鮮屍體一樣,比那好不到哪去。 “我?我好極了,有什麼不對的嗎?” “屍體”若無其事地開口說話道。除了稍稍有些喘不上氣之外,他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異常。 因此,他並不理解,為什麼今天遇到的所有熟人都露出了幾乎完全一樣的表情。 “給我今天的報紙,我有幾樣事情需要跟進。隨便弄點什麼吃的就好,最好是熱的,奇怪的是,我感覺我的消化係統正在拒絕我自己......” 今天早上,他給自己買了三四種便捷吃食,無一例外咽不下去,就好像喉嚨裡卡了什麼東西。 “或許您真的要去看看醫生。”金皺起了眉頭,對上了那雙黯淡無光的眼睛,他有種感覺,對方正在由內而外地被自己給消化掉。 “不,不,那不是計劃的一部分。我可不要上醫院去......那不是計劃的一部分。” 瑞文的心中全是他自己的計劃,他自認為這幾天自己做得相當天衣無縫,就算有什麼破綻,命運也能夠針對性地進行填補。 可在旁人看來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麵對家人的擔憂,他疑惑地揉了揉太陽穴,好像終於意識到問題出在了自己的臉上,踉踉蹌蹌地走進了屋裡,來到洗手間的鏡子前。 鏡中映照的,是一條血紅魔蟲的眼睛,無數隻眼睛擠在一起,看得他頭皮發麻。 “噢,你好,好久不見。”在平靜下來後,他神情放鬆地打了聲招呼。 血紅魔蟲不帶感情地注視著他。 “抱歉,我還沒找到你想要的那些答案,給我些時間。” 鏡中的映像逐漸溶解,變回了他自己的臉孔,露出了一雙眼白鮮紅的眼睛。他忙用水洗了兩把臉,並不見什麼效果。 此時,鏡中的這具“屍體”才真正意識到自己現在應該做的是躺回墳墓裡去,無力地閉上了雙眼,暈倒在了地上。 “瑞文先生!” 再次睜眼的時候,他躺在自己臥室的床上,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金和卡梅隆正把幾個氣味刺鼻的小瓶子輪流往他鼻孔底下塞。 “您被自己的壓力給壓垮了,至少那個人是這麼說的,他們給了我這些。”金把瓶子排放在桌上。 “究竟發生了些什麼?” 發生了什麼?這絕對不能對任何人說,瑞文迷迷糊糊地想道。 “您正在從內部腐朽,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呃,這接近於一種古老的精神問題——好吧,這也是那個人說的,不管怎麼說,聽起來都很不好。” “到底是誰說的?”瑞文反問道。 “鮑爾斯教授!應該是這個名字。他剛打電話來,我跟他說了您的情況,然後他馬上就來了。” “他?”瑞文心中泛起了一絲不妙的感覺,某種莫名的危機感應。 “他還說什麼了?” “他說......您需要全套的精神治療,一種被廢棄好幾年的療法,從今天開始。” “什麼?”瑞文想要坐起來,卻發現手腳不聽使喚,他很快意識到問題出現在那些瓶子裡的東西上。 “不,我不需要,打電話告訴他我很好!” “呃......您必須去,而且是現在。他的車等在樓下。出於對病患的尊重,他建議我們先把您叫醒,征求您的同意。” “我沒有同意!”瑞文哭笑不得地說道: “你們想做什麼?不,不,不!我警告你,卡梅......” 哢! 最後映入眼簾的是卡梅隆的雙手和那牙膏之星般的燦爛笑容。 瑞文又一次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正在鮑爾斯教授的辦公室裡。一扭頭,旁邊是濃妝艷抹的骷髏頭柯琳,鮑爾斯教授的妻子。 “你看起來的確很糟。”鮑爾斯教授平靜地說道。 “我本來是想打電話告訴你赫德森女士的事情的。但,作為一位前精神學博士,也許是全奧貝倫唯一保留這一頭銜的醫師,我很負責地告訴你,你需要一些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