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半。 “呃......我剛想說什麼來著?” 金敏站在停車場鐵絲網另一側,看著瑞文先生舉起屬於自己的手機,將鏡頭對準盛放的牽牛花從,路邊的苜蓿草和芒果樹,拍了一會,又反過來,扶了扶眼鏡,露出有些傻氣的笑容。 “看到了嗎......我對這個地方沒有......更不會對其他人造成......我喜歡這裡......不起眼的風景......你可以把我當成一位矯情的......噗呲!” “瑞文先生,究竟怎麼了?” 一輛車從金敏身邊飛馳而過,蓋過了他的喃喃自語。他不大能聽懂中文,但眼前的景象再怎麼回味都是那麼怪異。 視線中的瑞文停了下來,按了一會手機。 緊接著,對方的下一句話讓他後頸一陣發毛。 “你好,我......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人......” “唔!!” 他立刻轉過身去,用力地抿了抿嘴。 “為什麼會是這樣?”他想去懷疑對方親口說出的事實,卻找不到方向。 “你是否對你身邊的事物有所疑問?” 對街,一個支著黃色小帳篷的攤位上,有人正舉著雙語紙牌高喊: “你是不是覺得人生全都是失敗,倒黴和欺壓,教你什麼都信不過?” “要知道,神明從不擲骰子,世界上沒有真正的隨機事件,就連拋擲一枚硬幣的結果,都取決於無數個力學和角度的計算。你命運中的任何一個逆境都絕不是偶然,而是暗中操控的結果。” “如果你覺得這個世界欺騙了你,如果你覺得社會壓迫你,待你不公,歧視你的外在和內在,歡迎加入我們,去找到真實和公正!” 金敏僅回頭瞟了一眼,就挪開了目光,他發現有個人和他盯著同一個方向,當他移開目光的時候,對方也撇開了視線。 那是一個穿紅裙的小姑娘,肩上停著一隻黑色的烏鴉。 “你是?” 當金敏的目光落到她的影子上,女孩的身形竟消失得無影無蹤!烏鴉拍著翅膀落到了地上,發出了貓科動物的叫聲。 “欸?!”金敏嚇了一跳,他認得這聲音! 3月份,恒特工廠出事的那天,他在窗邊被一聲奇異的鳥叫聲驚動,既像鳥,又像貓。 仿佛,是在提醒他危險即將到來。 “是,是你嗎?” 烏鴉“喵喵”叫著飛到了金敏的鞋頭上,抖了抖羽毛,用喙啄了兩下,一雙眼睛閃爍著有智的光芒。 金敏從沒見過如此通人性的動物。 “喵!” 一隻大黑貓懶洋洋地從烏鴉身後的草叢裡溜達了出來,團到了金敏的另一隻鞋子上,似乎也是觀察者中的一員。 “唔......”金敏看著窩在鞋頭上的動物組合,試探著蹲下摸了摸。 “你們......”他不確定花都的動物聽不聽得懂破爛英語。 “你們也認識瑞文先生嗎?你們知道他到底是怎樣的存在嗎?我想他一定不會是普通人,從一開始,他表現得就是那麼與眾不同,有的時候......看起來又很痛苦。我不知道該怎麼幫助他,該怎麼分攤他的苦難,就像母親說的那樣。” 黑貓歪著腦袋聽了一會,伸出了一隻前爪。 隨後,在金敏的瞠目結舌下,它居然開始用爪子在地麵上寫起了字: 保密。 不是英文,是他家鄉用的那種文字! “唔,你要我保守秘密?”金敏下意識地說出了家鄉的語言。 黑貓叫了一聲,朝著相反的方向跑去,金敏連忙跟了上去。 “你要去哪裡?” “跑吧......” 腦海中傳來了聲音,卻不屬於他自己。 而是他的母親。 一輛印著演唱會宣傳廣告的公車悠悠離開路邊。黑貓跑過了車站的牌子,順著窄側道直直沖上了無人公路。烏鴉也飛了出去。 “唔!”這條公路足有十五公裡長!金敏意識到貓兒的目的地似乎比自己想象的還要遠。動物不能坐車,不論它想把自己帶去哪裡,自己都隻能用雙腳跟隨。 “跑吧!”記憶中的母親說道: “跑吧!梅樂斯。” 梅樂斯,這是他無數個名字中的第一個,母親給他的唯一一個。 他跑得的確非常快。不論是速度還是耐力,都不輸於那些真正的長跑專家。 那天,在加工廠裡的時候也一樣,他在意識到情況不對的時候第一時間逃了出去,跑得遠遠的,這才幸免於難。 金敏扯下口罩塞進衣袋,將衛衣拉緊,深吸一口氣,腿部肌肉緊繃,鼓脹,像隻貓科動物般沖了出去。他的奔跑姿勢非常奇特,身體盡量貼近地麵,偶爾用雙手借力,仿佛一隻真正的豹子。 公路邊上的風讓他感覺像插了翅膀,成了一隻真正的鳥兒。 “......‘這可真是天大的謊話,你是說逃走的小鳥竟然還會自己回來嗎?’暴戾的國王這麼說道。” “......於是,為了與摯友的承諾,為了戰勝世界的險惡和無信,犯下罪行的梅樂斯拚命奔跑,要趕在第三天回到刑場,回到國王麵前,為替罪的摯友受刑。” 記憶中的母親翻閱著一本他至今辨認不出標題的書本,將他名字的由來娓娓講述。她為自己的每一個孩子冠以故事中象征善和美的名稱,賦予他們同樣的期許。 “......‘今晚我就要被殺了,我是為了赴死而跑。我必須跑。然後,我就會被殺死。’ 梅樂斯一麵心想,一麵不停地奔跑著,橫穿原野,穿過森林,因為他的摯友相信他,麵對刑臺,隻露出堅定的眼神,說:‘梅樂斯會來的。’ 最終,兩位摯友在刑場上相認,用全部的力量打了對方一個耳光,然後給了對方一個深沉的擁抱。” “這本書的作者的故鄉被舍棄了,就像我們生活的地方,就像其他的九成大陸一樣,成為了汙染遍布的廢地,被都市所遺忘。” 母親說道,輕輕地把自己推出了家門。 “如果梅樂斯真的存在於這個世界上,那必然會是一個神一樣的好孩子。” “梅樂斯,世上最守信,最忠誠,最善良的人。我好希望你能成為他,我多麼想你成為一個永遠善良的孩子,實在不行的話,一個好孩子也行。” “跑吧!梅樂斯。” “跑吧!梅樂斯!” “跑吧!!!梅樂斯......” 金敏忘記了那時他究竟是為了什麼而奔跑,也許是從倉庫中偷走了些不屬於自己的食物。 但,自那個瞬間起,母親和他的第一個名字就被漩渦卷進了記憶深海的最底部,直至數秒鐘前才被巨浪重新推到猶新之處。 還有那片鮮紅的大地,瘮白的天空。 廢地,故鄉。 ............ 啪! 瑞文的臉被妹妹大力拍了一下。 “回房間睡去!” 吃飯吃困了的瑞雪打了個哈欠,把哥哥從書桌前揪了起來。 “......小雪?”瑞文嗡嗡道。 時間到了,“過去的自己”回到了現實,而他又回到了夢境世界裡,嘴裡還殘留著冰淇淋蛋糕的甜味和烤魷魚的腥味。 手指和眼皮都在微微抽搐,肉塊的體驗讓他一時沒能找回身體的控製權。 他慢慢活動著頸椎,低下頭,發現手機還亮著,輸入框內留著一大段來自“過去的自己”的留言: ‘......不是我說你。作為另一個世界的我,你真的該多陪陪小雪。作為夢中人,你比我要幸運得多,在殘酷的現實裡,我一個可以依靠的親人都沒有。’ “......” 當初的自己,還什麼都沒弄明白。 瑞文沉默地抓住了瑞雪的手,緊緊抱住了他沒有生命的妹妹。 “欸?......唉,哥,現在才想起回抱,你反射弧未免也太長了點吧。” 瑞雪拍了拍哥哥的背,瑞文在近看之下,發現她的兩絲頭發還沾著冰淇淋蛋糕的奶油。 --一個小時前,“過去的自己”為了證明自己的善意,給她準備了“第一個驚喜”。 瑞雪的手機忽然響了一聲。 “丁主任給我來信息了!”她迅速掏出手機,興奮地按開,表情愣了一下,然後,緩緩放了下來。 “怎麼了?” “‘天使格蕾’研究所,正式宣告關閉,最佳實習計劃泡湯了......”瑞雪耷拉下頭,任頭發從肩上滑下來。 換作“過去的自己”,估計會當場拍手叫好,惹妹妹發毛吧,瑞文心想。 可惜,他現在隻能勉強擠出一點笑容: “沒關係,備用方案還很多呢......”哈欠的魔力在這一刻發揮了作用,他還沒把話說完就張大了嘴巴。 “......我認真的,你想睡就躺床上歇會。”瑞雪無奈道: “如果你以後不想過用退休金填醫藥費的中老年生活,現在就少熬點夜,多注重點養生。” “不用了。” 瑞文扶了扶額頭。他得盡快去和林心確認情況,商量修理手機的事情。 “我要出門。呃,今晚我會回家睡的。” 他及時補充道。 “誰管你這個,要管也不歸我管啊!”瑞雪鼓了鼓右腮幫。 “我已經受累了那麼多年,該換個姑娘來遭罪了。” 瑞文聳了聳肩,露出了有些復雜的笑容。 “嗯?這什麼反應?”輪到瑞雪奇怪了起來。 一個小時前,自己拿這個開玩笑的時候,哥哥的嘴角都僵成了一條直線,怎麼現在不湊效了? ............ 金敏沒回家。 瑞文開鎖進門,從二樓的櫃子裡摸出秘密手機,聯係了林心。 ‘你拜托的事全都辦完了。’林心說道。 ‘謝謝你。’瑞文感激道。 ‘我能理解你絕大部分的動機。隻是,你大可以拜托我直接轉告真相。為什麼要向過去的你自己編造出一個虛假的事實呢?” ‘不算虛假,隻是省略了部分實情。’ 瑞文糾正道: ‘至於必須這麼做的原因,是因為“過去的我”不可能接受得了自己的妹妹是個“死人”的事實,如果我在這個節點強行曲解了命運,多半會讓他更早陷入崩潰。” ‘那樣一來,“未來的他”就什麼都做不了了。’ ‘我明白了。’林心簡短地回應: ‘如你所願,那兩名警察已經被拉下了水。我得提醒你,要對付上位存在,他們並不是特別可靠的盾牌。’ ‘沒關係,我還有別的準備。’瑞文取出了被雨淋壞的手機。 ‘但得拜托你盡快把我的手機給修好,如果修不了,至少要保住“扳機”。’ ‘明天,把它包進信封裡,存入體育館的26號儲物櫃,我會盡力而為。’林心答應道。 ‘不過,現在沒空和你繼續閑聊,我得開始行動了。’ ‘什麼行動?’ ‘狩獵。’ ‘溶解聖母?’ 瑞文的眉毛一跳,這或許意味著又一起車禍。 ‘是的。祂又盯上了一個人。我得把那家夥給引到我的狩獵場去。’ ‘電子設備密集的地方嗎?這次是學校?還是網吧?’ ‘是醫院。’林心回答。 ‘那個人的目的地,是人類都會大學附屬醫院。’ 阿夏古雷.普雷斯考所在的醫院? ‘我能去看看嗎?不會妨礙你的。’瑞文請求道。 ‘不。’林心乾脆地做出了拒絕。 ‘不要隨便摻和奧法守秘人之間的鬥爭。我難保不會把你也當成獵物錯殺。’ ‘......好吧,狩獵愉快。’瑞文聳肩投降,放下了手機。 他忽然想起了來自“過去”的一個細節。 --林心曾向“過去的自己”透露,下一次連環車禍發生在4月15號,距今相差足足五天之久! 而且,第六次連環車禍存在特殊之處。 沒有屍體。 “白衣少女”的屍體從車禍現場離奇消失了。 ............ 與此同時,人類都會大學附屬醫院,長期住院病房。 一位身著白領襯衫,留著棕色短發的青年在登記冊上簽了名字,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跟隨醫護人員進入了5號病房。 “啊,是馬先生來了呀!” 輪值護士和來訪者相當熟絡,張口就叫了出來。 “嗯,你們辛苦了。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青年找出名片盒,翻出下方有著一定厚度的紅紙封。 “姑媽怎麼樣了?她這兩天精神狀態還好嗎?” “拉貝爾女士的狀況有了明顯起色!您是不知道,最近來了位神經心理學權威人物,隻是稍微給了些建議,治療就忽然順利了起來。” “馬斯......”病床上的美麗少婦清醒著,向侄子招了招手。 “是普雷斯考教授嗎?”馬斯也向姑媽回以招呼。 “你認識?” “啊,我有親戚和他共事。教授之前就說過想來看看,隻是一直抽不開身。” “說到底,還是我們這‘廟’太小了吧!”小護士調侃道。 “不過,那家世界級尖端研究所說關停就關停了,連一點征兆都沒有,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欸?” 燈光忽然閃爍了一下。 醫護休息室,所有被存放起來的手機都亮起了屏幕! 等候區內,吊著點滴,聽著音樂,看著八卦新聞,劃著短視頻,或打著電子遊戲的人們紛紛驚叫出聲,直勾勾地瞪著屏幕上忽然出現的黑山羊標記。 一位年輕女孩低下頭,發現自己十枚塗紅的指甲都莫名其妙地多出了一節白色。 正隨著她的齊肩長發,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