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守秘(1 / 1)

“普魯露團長,你怎麼帶了個‘人’來?”   空地上的貓兒們轉過了腦袋,一雙雙耳朵齊齊豎起,黑的,白的,花的。   他們是高傲挺拔的烏撒教皇軍,夜會的崇高守衛者。對朋友不卑不亢,對敵人不屈不饒是他們不朽的信仰和榮譽。   “太好了!”一隻橘貓高豎起尾巴。   “我想來一套背部按摩很久了!喂,他的揉耳尖技術怎麼樣?”   “幫我聞聞這個家夥,奶酪。”黑貓普魯露吩咐橘貓奶酪。   “他認識那個黑色的家夥,或許能幫我們找到回去的路。我不會人類的26字母通用語,幸好他能夠看懂更古老的字符。”   “團長,下次如果你想讓我乾嗅聞屁股之類的雜活,麻煩叫我奶酪下士。”   奶酪高傲地晃了晃貓須,挨教皇軍團長瞪了一眼。盡管並不被推崇,但貓兒之間依舊存在根深蒂固的毛色偏見,而家養貓受到的歧視會更多些,主要是因為他們多半有個人類起的蠢名字。   一想到這個世界上可能存在名叫“薯條”或“漢堡包”的貓兒,普魯露就一陣寒毛倒豎。她自己的名字來自一顆遙遠的異星,就和她的身份般值得自豪。   奶酪繞著金敏的小腿仔細嗅聞起來。   “嗯......很香的氣味,我打賭他今天吃過做熟的鱈魚。”   “誰叫你聞這個了?”普魯露露出了尖牙。   “他身上有沒有威脅的味道?有沒有沾上什麼不乾凈的東西?”   “沒有,就是普通贗品的氣味,外加少量的詛咒殘留。”奶酪在金敏的腿上蹭了幾下,抬起腦袋,熟練地瞇起眼睛,做出足以讓任何人類心動的表情。   “如果你也想要一套免費的頭頂和背部按摩,就學我這麼做!嘿,瞧,我就快得手了,快來,快拍我尾巴根,最好用力點!”   “......別鬧了,你這不知廉恥的家養貓!”   普魯露的耳朵瞬間成了飛機耳。   金敏小心地蹲下身,在橘貓的背上摸了起來,他不確定這算不算是對貓兒的冒犯,直到他聽見了對方滿意的呼嚕聲。   “呼嚕呼嚕~啊,再往左一點,左......對啦!就是那,呼嚕呼嚕~”   一隻花貓叼住了金敏的褲腳,將他引導至了一塊尚未完工的碑石前。數十塊大小不一的石碑像多米諾骨牌般排列在空地上,呈螺旋環繞,也有少數幾塊木頭的。   那是一塊表麵粗糙的灰色石牌,其中一麵上,繪製著一幅足以令任何一位歷史學家或古天文學家瞠目結舌的復雜星圖!   “這,這是你們做的?!”   “塞克拉諾什的敵人們在失重環帶外圍設置了埋伏,這裡,這裡和這裡。土星貓的策略總是快我們兩步。”普魯露用前爪在星圖的幾處各點了一下,用人類無法理解的語言說道:   “它們的封鎖讓第二次星際跳躍幾乎變成了不可能的任務。現在,我們隻能寄希望於勘探隊在‘另一麵’發現的那座巨大遺跡。隻有那個黑色的家夥可能知道如何打開那條通道,幫助我們返回烏撒......你們幾個識字的,把我剛才說的話寫在地上,盡量簡單易懂些,我不想再說第二遍。”她向貓群招呼。   十多隻貓湊成了一團,嗚嗚咪咪地議論著,過了一會,又四下散開,在地麵上留下了一大段歪歪扭扭的文字。   金敏蹲下身子,一行行地閱讀起來。貓兒們的留言沒頭沒尾,讓他有些摸不著頭腦。   “黑色的家夥......瑞文先生能幫你們回去?”他向貓群確認道。   “這小夥子理解得還蠻快。嘿!手別停啊~”   奶酪占用著金敏的右手,耳朵一顫一顫地說道。   烏鴉在天空上盤旋了好幾圈,哀叫著落了下來。   “我們觀察你們有段時間了。”普魯露解釋道:   “最先關注你的是這隻鳥,我們至今不知道它是從哪來的。貓兒依靠氣味判斷事物的特殊性,氣味幾乎能反映出一個人的一切。那個黑色的家夥有著人類的氣息,這點毋庸置疑。但他身上的味道很亂,就像個東拚西湊起來的縫合物,其中一部分來自地球,還有一部分,來自異星。”   識字的貓兒們再次聚集起來,七爪八腳,將教皇軍團長的話語寫成文字。普魯露自己也開始覺得這種溝通方式欠缺效率,無奈地趴在了矮草上。   “瑞文先生不完全是人類?唔,他之前的確說過,自己來自另一個世界......”   金敏緩慢地整理著頭緒。越來越多的家養貓聚集在了他的身邊,不知羞恥地喵喵叫著,將腦袋湊到他手邊。他的雙手全程一刻都沒能休息。   沒想到自己一開始的直覺是真的,他心想道,驚訝於自己並不對真相特別驚訝。   “可我應該怎麼告訴他?‘保密’又是什麼意思?”   “在你們生活的這個地方,有少數幾名存在保守著重要的秘密。一些見過世麵的年長者判斷,黑色的家夥可能就是其中之一。”普魯露解釋道:   “這些秘密實在太過巨大,哪怕隻是泄漏隻言片語,或許都足以造成無可挽回的可怕後果。為了防止秘密泄漏,祂們各自選擇了不同的守秘方式。”   “有的選擇遠離一切活物,孑然一身;有的選擇割掉‘舌頭’,永遠沉默;有的選擇消滅一切可能揭開秘密的存在;有的選擇將自己的存在不斷升華,直至沒有任何事物能理解其意......”   “還有的存在,為了保守秘密,選擇把它給徹底忘記。這本來是最安全的方法,奈何人類就和貓一樣,存在名為‘好奇’的劣根性。”   “正因如此,對待這樣的存在需要格外小心。我們並不知道祂究竟保守著怎樣的秘密,但我們同樣不確定,究竟哪一句話會意外成為解鎖記憶的‘鑰匙’。作為結果,我們也必須跟著保密,透露的信息需要盡可能少。”   “唔......”看著被爪子抓得一團糟的地麵,金敏有些頭疼。   “言下之意,你們既要向他求助,又要盡可能地保守秘密?”   “沒錯。另外,最好能遏製住那家夥的好奇心。守秘者在忘卻一切的同時,也會將守秘的初衷給忘記。根據我們這段時間的觀察,他似乎已經開始自行發掘起秘密來了。”   貓兒們舔著自己磨鈍的前爪,各自分散休息。金敏坐在空地上,來回觀察著那些他看不懂的石碑。   “......如果我答應你們的話,你們能幫我一些忙嗎?”   “當然可以。”   普魯露自己用爪子寫道。   “嗯,那好,我會盡力而為。”金敏伸出右手,讓普魯露把爪子給壓了上去。   這並不是他需要保守的唯一一個秘密。   “我們真的能相信這個‘贗品’嗎?”奶酪甩著尾巴,依然賴在小夥子的臂彎下。   “或許你剛才的話稍微有那麼點言過其實,但我們的確不能讓那黑色的家夥知道這個空間的真實構造,誰都不知道他會怎麼做。”   “難道你想被永遠困在這光禿禿的地方嗎?”普魯露動了動貓須。   “烏撒貌似也遇到了麻煩,星際通訊壓根打不過去。在最近的一次通訊中,他們似乎定位到了‘邪神’的氣息。”   “不會吧?!”奶酪的背突然弓了起來,把金敏給嚇了一跳。   “至少在通訊匯報中,情況就是如此。”普魯露的耳朵尖抖動了兩下。   “那些存在全都圍繞在這片空間外麵,虎視眈眈,但迄今為止,教廷隻近距離地感應到過兩次‘邪神’的存在,上回通訊是第二次。”   “第一次是什麼時候?”   “這顆星球上的生態徹底滅亡的時候。”普魯露回答:   “距今大概已經有一百多年了。就和六千六百萬年前龍群類生態滅絕時一樣,無數的隕石從天而降。”   ............   4月12日。   “守林人”依舊沒有消息。   金敏也沒回來。   下午兩點四十五分,瑞文站在人類都會大學附屬醫院的大堂裡,神情有些復雜。   ——前臺後方,一位長著兩張嘴的護士正辦理著掛號手續。她用偏上的那張嘴介紹收費細則,偏下的那張索要病歷簿,兩者同時進行,嘴唇上塗著色號各不相同的口紅。   “您好,先生,X光室在這邊。”   走廊上的病患端詳著自己的X光照片副本。胸膛內部,赫然擠著兩對肺腔!   醫務人員在這兩天時間內照常換班,正常人和受影響的怪人混雜在了一起,誰都不覺異常。   瑞文莫名產生了一種自己回到了現實世界的荒誕感。   照理說,這個世界的人們應該完全能夠分辨得出正常與異常,金敏的臉就是典型的例子。可現在,卻沒有人覺得多出一隻手或幾隻眼睛是怪事,甚至連一絲厭惡或恐懼都沒有流露。不僅是在醫院內部,外界同樣如此。   他唯一能想到的解釋,就是遮蔽被動了手腳。   就像自己當初改變紅色與綠色的認知一樣,人們對於“常人”的認知或許從“兩隻眼睛”,“兩條手臂”被模糊為了“若乾隻眼睛”和“若乾隻手”,甚至更加寬鬆。   不論這究竟是誰乾的,都絕對算不上什麼好事。   倘若類似的認知再被篡改幾次,倘若對於“人類”的定義被一再放寬,這個世界或許會變得比奧貝倫更加扭曲。   “你來得非常準時,瑞先生。”   阿夏古雷.普雷斯考教授的聲音從淺綠色的房門內傳了出來。瑞文回過神來,仔細地端詳起了這條讓人熟悉的走廊。兩個多月後,這座醫院的天臺將會成為一切結束的地方,他瑞文的喪命之地。   而他現在需要做的事情,是假裝成一個善良的人。   瑞文在臉上掛好了笑容,推門走進了心理谘詢室。   大狗芬裡爾趴在淡綠色的條紋沙發旁——就和它被子彈打穿時的位置一模一樣——方桌的四角都包著防護軟墊,兩隻彩色的塑料馬克杯並排在桌上。   “你感覺怎麼樣,瑞先生?不需要太過緊張,盡管這張單子上有一大堆待辦事項,但今天我們進行的主要還是輕鬆的談話。”   教授從打印機內抽出一張溫熱的診療單,夾進瑞文的病歷本中。   “請原諒我擅自研究了你的過往診療記錄。你之前一直都很健康,除了中度的灰塵過敏之外,沒什麼慢性疾病。不過,能和我講講3月10號的事情嗎?”   他翻開病歷,指了指被用訂書釘固定在內頁上的手術合約單,以溫和的口吻詢問道:   “皮下異物取出術。異物為七顆紅色彈珠......究竟發生了些什麼?”   “我,我不太確定。”   瑞文回答道:   “我隻記得那天我和我妹妹一起看晨間新聞,她準備去上學,而我準備去上班。然後她突然看著我,指向我。然後......”   他故意揉了揉太陽穴。   “然後,我就突然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你也是在那天第一次打電話給我的。”教授補充道:   “我們都知道你在那通電話裡向我隱瞞了某些事情。讓我奇怪的是,這兩件事發生在同一天,相隔不過幾個小時,但其中似乎沒有半點因果連貫性。”   瑞文在心中嘆了口氣。這才是第一次谘詢,第一個問題,對方就已經直接迫近了自己的核心秘密。   他在心中飛快地思索著應對方式,對方究竟知道多少,自己應該坦白多少,保守多少秘密,才能最大程度地取得對方的信任?   “你是對的。”他開了口,以一貫的“誠實”對策回答道:   “我,我也覺得很奇怪。這兩件事情之間似乎並不連貫。那天早上,我完全沒有打電話給您的念頭,甚至,甚至壓根對您沒什麼印象。”   “但當我在醫院醒來後,一係列的念頭就忽然浮上了腦海。仿佛有人趁我不在,用我的腦子想出了一套復雜的計劃,計劃的終點非常模糊,但我感覺自己就應該那麼做,每當做完計劃的一步,腦海中就會自動跳出下一步來。”   他又揉了兩下太陽穴,觀察起了教授的反應。   阿夏古雷.普雷斯考教授坐在對麵的沙發上,喝著咖啡,靜靜地聆聽著自己的陳述。   在沉默時間超過了十秒後,他平靜地開口道:   “那一係列念頭中,是否包含了‘那個人’的動機?”   “阻止......什麼事情。”瑞文含糊其辭。   “什麼不好的事情,和您有關,我很難理解其中含義。事實上,我現在還是很混亂。也許那天丁主任的建議是對的,我的腦子當真出了些什麼古怪的毛病。”   “不。”教授搖了搖頭。   “會產生這種自我懷疑的,恰恰是頭腦最清醒的人,而且這類人往往相當聰明,能夠看透許多現象的不合理。就像我說的,絕大部分人類所了解的,隻有這個世界真相的不到百萬分之一。”   他停頓了一下。   “而你,年輕人,你的大腦所了解的絕對不止這百萬分之一。”   “可,可我根本不知道我了解的是些什麼,究竟哪部分才是那些真相!”瑞文順勢說了下去。   “一直以來,我都懷疑這世界會不會真的是一個巨大的騙局,我們所看見的會不會真的與事實相差甚遠,就像那天一樣,我壓根沒法用常識解釋為什麼我能救下米夏和庫克,為什麼會出現在窗沿外麵。可是,當我想要真正證明這些不合理的時候,卻怎麼也拿不出強有力的證據!”   他越說越激動,心跳逐漸加速,最後差點忍不住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芬裡爾嗚嗚地低鳴了兩聲,將柔軟的黑色毛發貼上了瑞文的手背。這隻專業療愈犬溫和而盡責地對待著它的患者,仿佛也在為其擔心。   “我明白了,冷靜一下。”阿夏古雷.普雷斯考教授停止了記錄。   “作為朋友,我建議你來點甜咖啡,慢慢喝,不著急。關於你的藥物攝入情況,我已經詢問過了丁主任。我可以給你開我自己經常吃的那種藥,副作用非常輕微,但能迅速讓人平靜下來。”   瑞文點了點頭。他感覺自己的心跳還是沒有平息。   對方相信自己的說辭了嗎?不,如果他對“過去的自己”了若指掌,這番話未必能完全讓他信服。要想守住更多秘密,就必須盡量以混亂掩飾條理,把重要信息掩蓋過去。   “相信我,我們最終能夠克服困難。”教授安撫道:   “如果你想在這裡發泄情緒,甚至付諸一定的暴力行動,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不會像電影或小說裡寫的那樣將你製服。隻有一件事情,我希望你永遠不要做。”   瑞文點了點頭,等待對方把話說完。   “永遠,不要對這個世界產生敵意。你可以憎恨一個人,一個團體,甚至某種身份下涵蓋的所有個體。但是請不要對人類這個大體,生活在你周圍的每一個人同等地產生恨意。”   “教授,我好像說過,我很難認同憎恨這種情緒,尤其是當我不知道我恨來乾什麼的時候。”瑞文搖了搖頭。   “是的,我有時會憤怒,非常非常憤怒,憤怒到想把某個地方給燒掉或炸掉,或者砍死裡麵的所有人。但是,當我冷靜下來之後,我卻發現我總是在救人,為我在乎的人著想。”   他立刻察覺教授微微鬆了一口氣。   “你能這麼想,我就放心了。你的確是一個善良的人,沒有任何人能否定這一點,包括你自己。”   瑞文本以為自己也能鬆一口氣,但他發覺事實恰恰相反。他的心跳變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幾乎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   不!   他意識到了不對勁。   這不是緊張!   “抱歉,我,我,我得去,去一趟洗手間。”   時間預計錯了......   走道上,形形色色的怪人穿行著。瑞文和長著四隻手的護士擦肩而過,又險些撞到有著兩排下牙的醫生。   他的身體正在發生變化!免疫係統正在竭盡全力抵抗著異變,但他知道那必定要到來。   他的胸膛內會長出第二顆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