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在的,老兄,為什麼要套上一隻鐵手?想也知道這些鐵指頭不會比肉做的手指靈活,還得定期拋光上油。” 佩特爾先生搖了搖頭。 “就算那隻手回來了,上麵也不會有......珍尼佛的結婚戒指。” “得了吧,我可不覺得一位阿特米斯會這麼在乎太太。”捷特嗤之以鼻。 “那個R先生提供的消息全都能連起來。做夢一族,糖蜜災難的始作俑者,指向的都是藏匿在瓦倫丁家族勢力範圍內的‘六旬彌撒’......上次那個血人是從哪裡回去的?凱文追蹤到了嗎?” “就在前麵不遠處,但我們不能從那......過去。” 佩特爾先生用鐵手攔住了正想從半空穿過墻壁的洛克茜。 “永遠不要接觸那些陷入完全黑暗的巷道。隻有燈泡亮著的地方才能通行。” ——特裡平斯環巷301號巷入口處,僅有的一顆小燈泡已然熄滅多時。 “讓我猜猜,黑暗裡藏著你我絕不會喜歡的東西?” “熄滅的巷道是無法被任何光源重新照亮的。以神秘學的角度而言,這些巷子裡的內容物......已經不歸暗巷所有了。” “嘖,邪門。”對神秘學一竅不通的捷特撓了撓頭頂。 “這裡一共有多少條巷子?我們貌似一直像在繞著螺絲的螺紋般向下打轉。” “活人需要多少條巷子,暗巷就有......多少條巷子。”佩特爾先生不緊不慢道: “當一個暗巷居民失去了居所,隻要沿著環巷向下走,總能找到一條亮著燈,還沒被擠滿的巷道。越新的巷道,距離太陽越遠,生存條件也......越殘酷。” 話音剛落,前方的特裡平斯環巷327號巷“啪”一聲熄滅了,巷道深處傳來一陣咕嚕嚕的湧動聲,從人聲,逐漸轉變為動物般的聲響。 與此同時,330號巷內傳出了嬰兒的第一聲啼哭。 “呃......”捷特挑了挑眉毛。 “那些燈泡會因為什麼原因熄滅?看起來完全沒有前兆。” 佩特爾先生搖頭。 “除了人為的破壞之外,其他的情況完全沒有理由,隻有兩條法則是能被證實的。” 他將目光投進330號巷的燈影之下,人們一個傳一個,把帶血的臍帶和胎盤從巷道深處扔出來。 “第一,暗巷非常‘鼓勵’生育行為。當一名新生兒降生在一條巷道之中,那條巷子至少在三個月之內不會因自然情況熄滅,沒人能......解釋原因。” “那絕對意味著女人的資源化。”捷特嘟囔道。 “恰恰相反。”佩特爾先生糾正道: “燈泡比女人易碎。哪怕是最柔弱的女人都能憑借一己之力斷送一條巷道。因此,女人被許多巷子奉為‘教婦’,住在最深處,享有一條巷道裡最好的資源,男人不能攻擊女人,除非性命遭受嚴重威脅。如果你想知道的話,瓦倫丁家族的領袖也是......一名教婦。” “這地方比我想象得還要有規矩啊?第二條法則是什麼?” “獻祭。”佩特爾先生回答。 “將活人投入熄滅的巷子同樣能短暫地庇護周圍的巷道,大約兩到三天。同樣地,由於燈泡易碎,隻有完全喪失反抗能力的人才會被強行獻祭,其餘的幾乎完全......出於自願。” “聽起來,這座環巷想得還挺周到。” 捷特環顧光亮的地方,一隻夢魘都沒發現。 “我們該怎麼找到瓦倫丁們?我想他們應該不會在這些半死不活的巷子裡?” “還要往下走,所有的地下商業區都位於地表大電纜的下方。” 由於無從得知正下方的巷道是否還亮著,三人貼著主道頂端,謹慎地螺旋下行。空間在500號巷打後豁然開朗起來。一座座建築倚巷而立,成為了巷道的門麵。巷子內部的空間砌上了墻壁,鋪上了地板,被分割成了一個個單獨的旅館房間、儲存倉庫、獨立住房......巷口的燈泡被重重保護著,或用磚石砌起來,或安上了堅固的鋼鐵外殼,完全失去了一盞“燈”應有的功能。 ——若非那些鮮紅的墻壁和填充墻縫的爛肉白骨,這地方興許比郊區的某些地方還要井井有條些。 “這裡居然有座聖母教堂?!嘖,看起來完全不像那麼回事就是了。” 暗紅的小教堂一刻不停地吐出鮮血和詩歌,間中夾雜著孩子們的咳嗽。 “第663號巷,蕁麻旅館,一個能找到暗巷內幾乎所有名字......的地方。” “還有這種好地方?”捷特乍舌,從上方注視著空蕩蕩的門口。 “我以為這種地方會像血河沙丁魚罐頭一樣人滿為患呢!” ”你真的很不了解......暗巷。”佩特爾先生說完,無視了捷特的白眼。 “紅娜嚴禁閑雜人等在旅館內鬧事。但,它的門外有幾百雙眼睛盯著,各個勢力相互製衡,能夠自如進出這裡的隻有那些足以稱之‘常客’的人,而能常住在這的......恐怕隻有‘黑日’一人。” “邦克那家夥躲這裡來了?”捷特驚訝道。、 “那你呢?你排得上號嗎?” “以前不行。”佩特爾先生回答道。 “以前?現在可以?” 對方點了點頭。 “紅娜是絕對不會允許一個無名指上留有戒痕的人......在她房間裡過夜的。” “......”捷特無語地看著一坨又一坨血塊自上方穿透自己無形的軀體,將腐臭留在自己的鼻腔內,又被旅館內烈酒和劣質香水的氣味調和成更加糟糕的混合物。 “我們能直接穿透進去嗎?反正那巷子一時半會應該不會突然熄滅。如果邦克在就更好了,我們合作過一兩次。” 他屏住了呼吸,墻壁上粘著的屍體瞪著空洞的眼窩,直接從他臉上穿了過去! 火燭燃燒的焦味迅速沖淡了不快。捷特睜開眼睛,眼前是他這輩子見過的最為奇特的一個女人——集人類最極端的美感和醜惡於一身,美感來自女人天生的體態,醜惡來自男人留下的氣味。 紅娜停下了手頭的工作,定神看著三位從墻裡冒出來的不速之客,全身的皮下脂肪煮沸了般快速抖動著。 “你們是活在太陽下的人。”她定了定神,將目光投向洛克茜和佩特爾先生。 “你是活在更下麵的人。”她看向捷特。 “你們想要什麼?” “卡薩兔說他想要幾個名字。”佩特爾先生不緊不慢地說明道: “瓦倫丁家族的名字,或許能夠阻止一些糟糕的事情。” 紅娜將佩特爾先生的話反復咀嚼了幾遍,然後招了招手。 “快進裡屋去。有很多人想乾掉你們,他們很快就會到了!” 三人麵麵相覷,洛克茜率先看見了門縫下方的影子,立刻遵從了紅娜的吩咐,帶著二人鉆入了滿是男人氣味的房間內。 紅娜充斥鄉音的怒罵聲在外麵響了起來,就像一頭咆哮的母獅。 有個人躺在床鋪上,帶血的金屬尖刺從每一寸皮膚內紮出,活像隻長滿鋼針的刺蝟。 “還真是他!” 捷特認出了邦克,他的身形足有原先的兩倍大,無機物占據了胸腔和腹腔的大部分空間,迫使皮肉膨脹、骨骼挪位,金屬形成的外殼勉強支撐著鬆散的肌肉組織,讓他成了個畸形的鋼鐵巨人! “邦克,你還活著嗎?” 金屬就像有生命一般開始了回縮,慢慢退回皮膚上的無數道傷口內部。恢復了正常身高的“黑日”鮮血淋漓地翻了個身,睜開帶著白環的雙眼,仿佛他剛才隻是睡了個安穩覺。 “來自弗朗哥的詛咒......”佩特爾先生饒有興味地感嘆道: “他必然濫用過弗朗哥.阿特米斯的力量,但竟然活了下來,甚至還保留了一小部分知覺!” “隻有......一小部分?”捷特忽然一陣發毛。 燈光之下,“黑日”的影子不是一條,而是一圈! 十幾個黑色的人形輪廓圍成一圈,被拉得老長,從天花板上低下頭來,定定地看著他。每個人影身上都少了什麼,獨臂,獨腿,或隻剩半顆腦袋。 隻有一個人影身上多出了一些東西。 “湯姆......” “黑日”喃喃道: “你的名字是湯姆,你是這巷子的王......還有你,你也是‘黑日’,我們都是‘黑日’......” 他看著那唯一多出了東西的影子,一雙翅膀正俏皮地搖來晃去。 “我們上去,去藍色天使生活的地方,讓黑色的太陽曬化這座天殺的地牢......還所有像我們一樣的孩子,自由......不,不!” 他忽然激動起來,渾身淌著鮮血,將自己的囈語全盤推翻。 “別去接近那陽光!別去接近那陽光!它會殺死你們!!!” 啪! 房間裡的燈忽然滅了!然後是走廊上的燈泡,接二連三地爆裂開來。 整座旅館陷入一片黑暗。 ============ 瑞文拿著包好的點心回到了公寓裡,把門一拉,搪瓷口盅往掛鉤上一掛,印著“壽”字的毛巾反過來折了兩下。 “金,幫我聯係莫女士,上次我讓你找的人。” “為什麼?”金敏從樓上探頭問道: “唔,還有,您的眼鏡呢?” 瑞文正欲隱瞞,轉念一想,還是選擇了坦誠交代: “這說來話長,但是很重要。我得在她和拉貝爾女士之間選一個,作為林心意識的載體,這是我目前想到的唯一一個可能讓她回來的方法。吃過晚飯了嗎?我不建議你學我拿零食當飯吃,這是人生苦短時的做法......” 話音剛落,他再度察覺了金敏表情中的不對勁。 “好吧,現在我後悔說得太多了。”他嗡嗡了一句,自己認栽。 “這會要了她們其中一個的命嗎?”金敏正色問道。 “什麼?不會!說不定還能讓她們稍微活久一些——嘖,這是另外一個故事了。總之,這不一樣,金,林心是有理智的,她會知道該怎麼做。” “和什麼不一樣?”金敏追問: “您能保證她們一定不會死,或者精神受創嗎?” “呃......” 瑞文正欲說明,卻不知該從何說起。他這才意識到,自己隱瞞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我,我昨晚看見了。”金敏戰戰兢兢地陳述道: “不僅僅是......塌下來的玻璃和......被壓扁的車子,還有......還有一個被活活碾碎的年輕女孩。那都是您做的,不是嗎?” 說到這裡,他自己忽然一陣反胃,捂住了嘴。 “......對,是我。情有可原。” 麵對質問,瑞文略帶煩躁地扯開點心盒包裝,往嘴裡塞了點甜的東西,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 “唉,我們還是別扯什麼冠冕堂皇的漂亮話了。這麼跟你說吧,金,我的時間越來越少了,林心不在一天,我能做的事情就少一截。教授的計劃必須被阻止,光是殺了他本人是沒用的,還有軍方,還有那些走私組織,甚至還有個叫做‘恐怖大王’的怪物在盯著我們......” 沒了心態支柱,他越說越著急。 “我不知道這會不會害死她們,一點頭緒都沒有,但她們在將來必然會死,一個自殺,一個死於醫療事故,就算我不這麼做也好,這是逆轉不了的。別看我現在一副快活模樣,你知道我還剩下多久嗎?不到兩個半月!每一天每一個小時都不能浪費!” “......沒有其他辦法了嗎,瑞文先生?”金敏顯然沒被說動。 “可能有,但是不行!” 瑞文迅速抑製起了腦海中的雜念。隻要有足夠堅定的信念,他就能運用“造夢”能力讓這辦法必然成功,這是最快最直接的一條路。 “我沒有時間深究了。他們已經派人來殺我了,我不得不遠離我妹妹,連家都回不去,沒了‘守林人’的幫助,我在加密網絡上幾乎寸步難行!” 他毛躁地否定道: “況且,在乎這些該死的道德情結有什麼用,她們早就已經......” 他的話噎在了喉嚨裡,意識到自己險些犯下大錯。 “嘶,該死,天殺的!”他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頭。 金敏的五官扭曲在了瘢痕和膿包之間。他完全聽不明白,但他怕極了。 “抱歉,瑞文先生。”他的額頭垂到了地麵。 “我,我,我不反對您這麼做,我不在乎她們怎麼樣,我隻是,隻是......母親說過,當一個人在極端的道路上踏出第一步,他的前路隻會越來越極端。” “哦。如果你害怕的是這件事,不用擔心。” 瑞文快速調整好了情緒,露出隨和的笑容,把零食一股腦兒倒在桌上。 “我經歷過的事情比你想象的還要多。我知道該怎麼控製自己,去盡量避免這個世界認為錯誤的事情,除非我別無選擇。如果你不想連累莫女士,我們就放棄選她,如果你隻是不想打那個電話,給我手機,我來。” “不!”金敏攥著手機逃上了樓梯。 “我,我來。” 他的背影縮進二樓欄桿後麵,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不見了。 “金,我很抱歉。” 瑞文吞下難嚼的點心,從順回來的薄荷煙盒裡抽出一根,抬頭喊道。 “這事還是放到明天吧,下來聊聊工作!我需要知道你的職員權限卡能在公司裡的哪些地方通行,這對未來的調查有幫助。” “萬一,我是說,萬一你母親的箴言真的應驗了。”他補充: “及時揍醒我。我需要你的道德鞭策。” 樓上沒有半點動靜。 一根煙抽完,瑞文才想起金敏的後半個問題。 “對啊,我眼鏡撂哪了?” 可能是居酒屋,可能是旅館房間裡,或者自家書房內,他記不清。 “算了,戴著礙事。” 他低頭看向綠色萬寶路煙盒,發現居然已經空了。 “我不像我自己了?”他想起了馬斯的話。 “我好不容易才對我自己是誰有點頭緒,現在輪到別人不理解了?” ............ “我說過的。你改變不了,你隻能適應。” 電話那頭,莫女士憂愁的聲音像瀕死的綿羊。 “您會自殺......這是真的嗎?”金敏聲音顫抖地問道: “瑞文先生將來會選誰?您,還是......” “我不能告訴你,但那是真的。”莫女士平靜地回答道: “惡有惡報。我害死了很多像你一樣的人,這是我應得的結局......祂也一樣,終有一天,祂必將償還惡果。” “不僅是祂自己的,還有其他萬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