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2日,周六清晨。 瑞文和衛斯理順著上班返崗的路,在“夢尋秘境”地下遊戲室內短暫地碰了個頭。 “給。沒花什麼力氣,隻是主板有點發黴了。” 衛斯理把修好的舊手機遞了出來。 “幫我看看那段錄音在哪。文檔裡的音頻文件實在太多了,我又不敢打開來確認。” 文件名稱一個個花裡胡哨的,好多中古流行歌,他在心裡補充道。 還好我喜歡下歌聽,瑞文暗自慶幸。 自己沒有向對方透露恒特具體是哪天打來的電話,而那個號碼肯定早就注銷了。因此,對方肯定注意不到“扳機”那個奇怪的文件名,隻要在操作的時候把它偷偷和其中一個顯示為亂碼的文件名稱對調就行。 “這個。” 他把處理好的錄音文件名指給了衛斯理。 “我能把音頻轉成可視圖像保存嗎?”衛斯理向對方征詢同意。 “就是那種,剪輯音樂的時候能看見的音樂波形圖。” 上回,對方對於直接復製文檔極度抵觸,他打算退而求其次。 “行,沒問題。” 沒了後顧之憂,瑞文爽快地答應了對方。他現在一心想離開這裡,找個安靜的地方去“試試水”。最好的選擇之一當然是虛石明王牌坊後方的小樹林,哪怕自己承受不了,也能在第一時間請求小明王的幫助,化險為夷。 待會先去看祂,把爐灰倒一倒,點幾支貴一點的香,再來點蘋果和橘子......瑞文逐漸意識到小明王的香火究竟是從哪來的了。 “對了!小瑞,昨天我回虛安部執勤,新華爾街區那邊有了意想不到的進展,是關於馬家大案的。” 衛斯理頓了頓,迫不及待地繼續說了下去: “威利.吉邦疑似被殺,兇手疑似一名警察。當地網絡曾一度瘋傳一段現場視頻,現在已經全麵下架封鎖。” 那視頻我存著呢,在我的新手機裡!瑞文在心中吶喊。 “確定是他嗎?什麼時候的事情?” “18號。新華爾街警方還沒找到威利.吉邦的屍體,但根據視頻背景鎖定了事發巷道,正在麵部數據庫中搜索與之匹配的公民身份。當天,鄰近的自由街區爆發了一場大遊行,場麵非常混亂,沒什麼人注意那裡。” 4月18號,理查德.皮克曼的畫正是在那天途徑巨嘴鳥灣監獄時發生異變的! 4月19號,亨特有意加害自己,反被自己給炸成了碎塊。 而前一天,威利.吉邦,馬家大案的主謀之一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了? 不。自己決不相信這種巧合! 衛斯理快速地轉換好了文件,合上了他的筆記本電腦,收進包裡。 “情緒好點了嗎?醫生怎麼說的?” “挺好的,還被教授表揚了。”瑞文敷衍道。 “小瑞,我還是那句話,下麵這些事你聽一聽就好了,別激動,也別被我同事在現場附近逮到你......又死人了。” 瑞文全身僵了一下,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 “這事上新聞了,但有些事情是新聞裡沒說的。銀光大道外圍水域淹死的那幾個人都磕嗨了,體內發現了和123號元素性狀完全一致的成分。” “違禁藥品?可是你剛才說過......” “對,當年的主謀威利.吉邦大概率是死了,可走私通道沒有斷。羅迪爾格.馬最近很安分,沒有任何可疑交易記錄,他的侄子也沒有問題。” 衛斯理停頓了一下。 “但是藥物的成分與五年前不一樣了,和羅泰一電腦裡的數據配比存在大量相似之處......” “這代表羅泰一已經把數據泄露出去了!”瑞文接上了話。 “可是他泄露給了誰?能通過他設備上的記錄查出來嗎?” “我已經查出來了,在他的手機通訊記錄裡。” 衛斯理展示出了記錄截圖和相關人員資料,絕大部分見不得光的東西已經被裁走了。 “魔女泰拉?” 瑞文對這個名字已然不再陌生。 “不是這個。”衛斯理搖頭。 “魔女泰拉的賬號已經被證明存在復數使用者。換言之,那是一群人,不是一個人。接收數據的是這一位。” 他用鼠標指向另外一個文檔。 瑞文定睛一看,立刻認出了人。他百分之二百見過這張臉孔,不能再熟悉,但不是在這裡,是在現實世界。 有時候,他巴不得能把那張臉從《火球報》的頭版上撕下來! “比利.弗林特,一位知名的金牌辯護律師。”衛斯理介紹。 “盡管案子查不下去了,沒法找到進一步證據,但是我初步懷疑,他才是那個幫助恒特偷渡的人。另外,那幾名為恒特開出證明的精神科醫生,恐怕也是他收買的。” ............ 傳奇偵探比利居然是“六旬彌撒”的主心骨之一! “過去的自己”隻和那家夥見過一次麵。不得不承認,那是自己生平唯一一次同時對一個人產生如此強烈的傾慕與厭惡,不合常理的那種,對方還是個男人。 他戴著一隻奧文鍍金手表,這是自己能夠一眼記住的特征之一。這樣的特征他身上還有許許多多處,不分主次,就這麼像一大堆寶石般沉甸甸地鑲嵌在自己的印象之中,揪都揪不掉。 “過去的自己”一直以來都忽略了這個顯眼得不能再顯眼的家夥。不,與其說是忽略,不如說是碰不到。自己壓根沒法觸及他,自然無從查起,他也沒給自己留下任何可供抓取的脈絡。 現在的情況也一樣。自己和對岸隔了一道永遠翻不過去的屏障。除非插上翅膀,否則自己壓根別想離開遠東區,到新華爾街區去。 但,對方又打算怎麼讓恒特偷渡過去呢? 一直以來,包括金在內的其他難民又是怎麼偷渡進來的呢? 傍晚。瑞文抱著水果和比小臂還長的紫檀香回到了花都小區。今天晚上他打算陪陪瑞雪。自己的妹妹在學校沒什麼朋友,回家就往書堆裡拱。自己再不回去,她可能會把自己的床讓給一具醫用骷髏模型睡。 他非常想讓自己的家人們全都聚在一塊,自己每天看著,和他們一起,快樂地消磨掉剩下的兩個月生命,可惜這是隻存在於幻想中的光景。 “小明王,我給您帶禮物來了。” 瑞文在小牌坊前俯下了身。他還是看不清青石上的字到底是“蒼天”還是“慈悲”,但那喜人的笑臉卻一日盛過一日。 “我不知道您喜歡什麼味道的香,今天先試試這個,不行給我托夢,我下次換一種。” 麵對自己的“造物”,他感覺自己有些過於畢恭畢敬了。 沒辦法,有求於人就是這樣。 擺好供果,點燃三根紫檀香,他雙手合十拜了三拜,然後轉身鉆入了林子裡,隱匿於半黑不黑的灌木叢中。附近的警戒線已經全拆了,工地搭上了加固棚架。 他的左側口袋裡塞著舊手機,右側口袋裡靜靜地躺著那根屬於“溶解聖母”的白色羽毛。 “扣下”扳機前,他在心中反復作出了多種暗示。 斜陽將視線模糊成一片橘紅與嫣紫。若是此時有一隻搖尾巴的四足動物出現在夕光與樹影的魔術交界處,必然不會有人分得清那是一隻狗還是一隻狼。 小心地藏好眼鏡,耳機和其他隨身物品後,他將手機屏幕貼上了太陽穴,隨時準備扔進一旁柔軟的草堆裡,右手拇指按下了播放鍵。 樹木頃刻間在眼前化作無數陰森的浮藻與遊魚。不,那隻是藻屑和一隻隻掠過的魚眼,宛若天空上穿出的一個個孔洞! 瑞文的兩顆心臟猛烈跳動著,雙目死死瞪著自己的雙手。溶解與變動之中,他的十指依舊維持著人類應有的輪廓。 沒有明顯錯亂的跡象,僅是輪廓微微扭曲。 是自己越來越適應了嗎? 還是因為遮蔽本身越來越不合理了? 又或者...... 是因為自己被他人認可為人類了? 瑞文迅速排除了最後一種可能。 白色的羽毛忽然爬上了他的手背,就像一顆溫暖的白色水滴,逆行而上,從小臂到上臂,環繞肩膀,直至頸邊,輕輕烙下一吻。 一束又一束的白色羽毛從“水滴”紮根處生長了出來,伴隨著中空而輕盈的骨骼,薄皮和嫩肉。 他的脖子上竟然長出了一雙翅膀! 起初,他並不懂得怎麼控製這樣一對嶄新的肢體,就像受了驚嚇的鴿子一樣在變形叢林間胡亂撲騰著。漸漸地,他感覺它們被軀體接納為了第二對手臂,越來越協調,越來越輕。 它能帶自己飛起來嗎?瑞文心想。“過去的自己”曾經在令人極端厭惡的情況下飛過那麼一兩次,但從來沒有主動飛行的體驗。 不,倘若飛起來了,自己會被別人發現。 一對屬於“死神”的翅膀,在旁人眼中會是什麼樣子? 自己還能回家去見小雪嗎? 一切擔憂和雜念很快就被想要“飛行”的念頭盡數扇入雲霄。對翅膀的渴望是烙印在人類思想深處的一種羨妒本能。 瑞文用指甲掐破手心,放出兩條鮮血。就像在現實世界那般,它們自然而然地凝結成了自己想要的形狀,化作一根一根細絲。他利用它們輕鬆地攀上一棵高樹,縱身一躍,滑翔而下。 失重的美妙掠過鼻尖!他在扭曲,醜惡與混沌間飛行,掙紮著撲騰翅膀,像一隻白色的烏鴉。 “死神”的翅膀會把自己帶去什麼地方? 逐漸,扭曲的重力不再成為累贅。月亮自斑駁藻葉與層疊魚眼間顯現。瘮白的光暈灑在一根根羽毛上。瑞文抬起頭,看見了遙遠西方的“海”、“山”。 一座孤獨的白塔。 飛到那裡去! 他打定了主意,借助一陣陣長著有形之手的氣流托舉,一躍竄至更高的地方,收攏雙臂,讓自己的姿態看起來更像一隻燕子。 這次,他要一個人揭開白塔的秘密! 海、山,以火焰與針尖的具象姿態從下方一閃即逝。 很快,他的腳下就出現了那條荒路的全貌。 如同一條吞吃自己至一半的蟒蛇一般,不斷打結盤繞,上下裡外不分的黑帶! 那座白塔,就位於環帶的正中心! 不論從道路的哪一點看,距離都完全一樣。 瑞文屏氣凝息,將翅膀收攏,預備俯沖,由上至下劃出一道筆直的斜線。 他忽然在半空中停了下來。 腳下出現了一座巨大的“屍山”。 不,那不是。 一座屍山不可能像一隻蟄伏山穀的巨大動物一般呼吸,有規律地上下起伏。 “活著,他們都還活著啊!”他驚呼道。 隻是睡著了,他們隻是在做夢,這麼多的人,他們全部都還有呼吸! 但是,他們還能醒來嗎? 他們醒來之後,這個世界又會發生些什麼? ============ 滴答,滴答。 750號巷和更深處的甬道成了一座密不透風的鋼鐵鬆林。鋼鐵樹乾上交錯著鋼鐵鬆針,垂死的果實撐在鋼鐵枝條上,四肢微微痙攣,乾涸的雙眼直視著那比太陽更加耀眼的光樹。 暗巷無比渴求著“太陽”的光芒。 滴答。 他們看見了新生。 ............ 居酒屋的地板上開了個黑色的小洞,起初僅是針尖般的一小點,像旋渦般越轉越大。 那是一條影子通道。 “躲起來!” 捷特順手把“雪萊先生”給塞進了酒櫃的後方,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的身形剛好契合酒櫃左側最大的空槽,隻留下一個腦袋在外麵,藏在陰影中。 布蕾恩教婦順著影子通道鉆了過來。 “乾得不錯,小子。”她滿意地說道。 捷特發現陰影中的“雪萊先生”沉下了眉頭,鼻梁像個年輕姑娘般皺了起來,似乎又開始沉不住氣。 不是,你這憋秘密的樣子也太明顯了點吧? 他暗中傷了把腦筋。 “外麵結束了?” “狂人莫蘭的想法幾乎沒法捉摸。保住對麵那條巷道花費了我們不少力氣。”布蕾恩教婦的腦袋飛到了酒櫃邊上。 “謝了!”捷特鬆了口氣。 影子空間依舊算是本體的一部分。倘若居酒屋所在的811號巷本身熄滅了,他們幾個在這裡也難逃一劫。 “我們可以離開了嗎?”他試探著問。 布蕾恩教婦沒有立刻回答,沒有眼白的雙眼環顧了一下整個房間,目光落到了血肉模糊的裡昂身上。 “當然。”她幽幽地說。 “走吧,身子以外的部分。” 一聲命令之下,捷特的左手,左腳和右腳的每一個關節都聽話地開始了分體,隻剩沒有縫線的腦袋還連在脖子上,帶著驚愕的表情,側著一摔,耳朵和眼睛也紛紛開始出走! “你的表現非常良好,甚至超出了我們的預期。”布蕾恩教婦平靜道: “因此,我決定正式邀請你加入我們,成為一名人頭執法者。你可以拒絕——如果你有能力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