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見“老友”一點都不讓人愉快。 現實世界的赫伯特醫生此時此刻應該還好好地關在鮑爾斯教授的地下室內,但如果他和其他死去無皮者的意識在那段時間裡也能通過什麼辦法來到這裡通氣的話,或許就能解釋為什麼“灰衣天使”總是能夠“未卜先知”,提前一步埋伏好自己。 死人也能通風報信! 此刻分布在這座植物園內的是他們本人嗎?亦或僅僅是他們在這個世界上的對照?不管情況是哪種,天堂會、“六旬彌撒”和“灰衣天使”三者之間的必然關係都已經沒跑了。 瑞文迅速記下了嫌疑人們的衣著特征,截圖發給了衛斯理,讓他重點注意這些人的動向,但絕不要輕舉妄動。 “恐怖大王”必然正密切關注著天堂會的根據地,貿然展開行動必然會遭遇意料之外的危險。他打算把這份風險扔給軍方承受,自己作壁上觀。 刷,刷,刷! 瑞文一下豎起了耳朵,自己的褲腿上傳來一絲異樣的刺痛,有個什麼綠綠的東西正在蹦蹦跳跳,倒鉤穿過布料纖維,一下下刮著自己的皮膚! 是顆蒼耳。 瑞文朝窗外探出頭去,隻見幾顆青蔥色的帶刺植株長在自己剛才蹲著點煙的地方。 “??” 大大小小的蒼耳果實正掛在莖葉上顫動,仿佛它們不是植物而是動物一般。 “......心?”瑞文下意識地叫出了名字。 所有的蒼耳果實都開始上下顫動起來,仿佛正在點頭。 “你怎麼跑到那去的?”瑞文驚奇地問道,隨即感覺指尖一痛。 一小條根須撬開他的指甲縫,從肉裡鉆了出來,末端像蕨類植物般卷了起來。 嘶......果然還是逃不掉啊!瑞文翻了個白眼。他的意識現在倒是還好好的,並沒有任何痛苦難耐的征兆。 “心,行行好。”他對著蒼耳叢請求道: “這身體我還想留著救命。大不了我幫你再造一具,雖然很復雜,但也不是做不到。” 蒼耳們左右搖擺了起來。 “呃......這是‘不行’還是別的什麼意思?”蒼耳能表達的信息太有限了。 瑞文打開電腦,搜索起了關鍵詞“賽博幽靈”。他得想辦法把林心的標記給找出來。 “你看這樣行不?” 黑色山羊頭標記很快被安置在了屏幕正中。小電子車外,所有的蔓藤和樹木上的寄生植物全部騷動起來,指甲縫內的根須慢慢地爬了出來,纏到了電腦鍵盤上,用模擬鼠標打開了聊天窗口,開始在鍵盤上打起字來: ‘我對這具身體沒興趣,你自己留著玩吧。得虧你選擇的載體是你自己。換作別人,意識早就撐不住了。’ “呼!”瑞文鬆了一口氣。 “謝了。心,你這段時間還好嗎?那天在醫院發生了什麼?是哈希斯穆搞的鬼嗎?” ‘一隻比較大的野狗而已,壓根奈何不了我,我隻是被祂丟到了個相當麻煩的地方,能回來倒也多虧了你的鬼點子。’ ‘你到哪裡去了?’ ‘外麵,也許是曾經被稱作“南極”的地方。那裡有不少殘骸,多半屬於曾經毀滅這裡的東西,一些隕石的殘留物......“溶解聖母”還待在那座塔裡。’ 林心忽然換了話題。 “塔裡?” ‘我從你的腦子裡看見的。是祂的羽毛把你帶過去的,不是嗎?’ 瑞文想起了從空中掉下去的瞬間,白衣少女就坐在那座白塔上。 ‘我沒想到你一次就能成功。得想辦法進去乾掉祂。’ “所以為什麼你會對她這麼執著?”瑞文問道: “她完全沒有害人的意思。在我對祂發起襲擊時,她甚至連還手都做不到。 ‘不還手豈不是更好嗎?’林心反問道: ‘我需要祂的力量,就這麼簡單。問題在於,我沒法進去,這隻能靠你。’ “那就幫我把‘恐怖大王’乾掉。”瑞文順勢開出了條件: “正好兩名上位存在,咱們一人一個平分。”他打趣道。 ‘無所謂。花都植物園是吧?我還真沒管過城北那邊。不得不說,那群家夥還真會挑地方。’ “可不是嗎?”瑞文聳了聳肩。一園子的花草樹木,絕對是林心的最佳發揮空間。兩位守秘人對一位,再加上軍方和警方勢力的夾擊,勝算必然不低,隻是必須當心立場問題,避免適得其反。 ‘得想辦法把我的標記弄過去。’粘在褲腳上的蒼耳晃了兩下。 ‘光是回來已經花了我不少力氣。我暫時沒法重新回到線上去。’ “軍方現在可能已經盯上那地方了。況且,園區實在太大,可供投射標記的屏幕數量不多。” ‘學生。’林心說道。 “什麼?” ‘剛才那群去參觀的初中生,不就是一群移動的電子設備嗎?’ “嗯,這麼說來,剛才他們的確在拿著手機到處拍來拍去。可你打算怎麼操控他們的設備?” ‘我給你的手機,拿出來。’ 從指甲縫內延伸而出的藤蔓艱難地卷起了秘密手機,打開編程窗口,開始了一係列瑞文自己完全看不懂的操作。 半小時後,植物園內。 三十來歲的帶隊女老師收到了一則信息提示。 “同學們!”她抹了抹額前的汗,向身後的大隊伍囑咐道: “別光顧著聊天看風景,看看群裡的小程序鏈接,有一份園方提供的工作紙需要大家邊參觀邊填寫。認真點做,之後要打分的。” 隊伍中傳來了一陣稚嫩的唉聲嘆氣。學生們乖乖打開班級群內上傳的附件文檔,開始隨便敷衍了事。很快就有人抱怨了起來。 “怎麼這麼多條問題啊?” “小程序切到後臺居然要從第一題重新再填,必須一直掛在前臺,太不人性化了!” “你們看你們看,剛才那邊的紅掌花是不是......動了一下?” 帶隊老師聳了聳肩。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蹦出這麼一個前所未聞的教學任務,但是任務怎麼也得完成交差,反正也不是她自己做,事後隨便改改,批個紅色的“閱”字就行。 程序界麵的背景上,有著一個淡淡的水印,不認真看根本沒法察覺。 那是一隻正咧嘴嗤笑的黑色山羊。 紅掌花的葉子在被學生們注視的瞬間停止了顫動,纏繞在下方的葛藤卻開始了騷動。喬木上寄生的絞殺植物抬起了莖葉的末梢,像無數條青綠色的蛇一般爬行。 腐殖層下的蟲子和蚯蚓開始翻滾,螞蚱蹬著細細的綠腿,蜈蚣盤繞成一大團。不一會,它們就開始了麻木而統一的行動,聚到一起,爬上樹梢,在人類看不見的地方進行起了怪異而瘮人的大行軍。 老師帶領著學生們到處參觀,繞過熱帶植物區,穿過水生植物區,又依次遊覽可食用植物園區、藥用植物區、溫帶植物區、本土特有物種區等區塊,最後,在中央溫室前的休息區前停下了腳步。 “歇一歇,然後開始自由活動時間。別忘記了填寫工作紙!” 老師自己先找了張長椅坐了下來,按起了酸痛的小腿。她自己也沒料到參觀流程居然這麼長,路上連坐的地方都沒有。 學生們也紛紛喊起了累,開始爭搶座位,分享零食。在他們不知道的地方,半個園區的綠色都活了起來!大麗花花瓣像呼吸般微微一張一合,豬籠草吐出包裹蒼蠅屍體的消化液。螞蟻和臭椿們紛紛離開土壤,開始匯聚向參觀隊伍匆匆掠過的其中一片區域——有毒植物園。 印製著紅色骷髏頭的警告標示牌下,綻放著藍色花朵的烏頭草開始了顫動。汁液會讓人瘙癢起泡的大豕草花團像跳舞一般搖了起來。羊瘋樹斷裂的枝條中溢出了乳白色的漿液,在陽光下蒸騰為的毒煙。 這些煙塵飄進了風裡,卻並未散去,內裡的有機物凝結成一層淡白色的毒霧,緩慢地飄散開來。老鼠吱吱叫著從陰溝縫隙內鉆了出來,竄過學生們的腳邊,惹來了一陣誇張的尖叫,鉆進了溫室內部。 那個黑發年輕人剛好在此時踏出了溫室,白煙和老鼠一上一下,順著縫隙竄入了玻璃門內。 “就是他!” 會議室內,將浮屍案進展直接上報重案組的衛斯理指著監控畫麵。 “他往北門的方向去了。不要立刻靠近,持續跟進他的去向,留意他的背包。” 年輕人的背包形狀和入園時相比不見明顯改變。倘若他在園內拿取了什麼東西,它的體積一定不會太大。 所有人都在期待,那裡麵裝著他們一直在搜尋的違禁藥物。 監獄中心醫院內,瑞文,齊格飛先生和阿夏古雷.普雷斯考教授同樣正透過“漆黑偵探”轉來的監控畫麵跟進著事態發展。 “軍方已經隨時準備派出直升機空降。一旦定位天堂會主要成員所在地點,將立刻實施保密,疏散,抓捕或剿滅行動。警戒等級保持為二級,隨時提防非人存在的突襲。” “情況有些不太對勁。”瑞文伸出食指,指向其中幾處分屏。 “這幾個地方,這些人是怎麼回事?” 指尖所及之處,熱帶植物園區外圍,修剪一半的林蔭道上,急救所門口,有幾個臉孔陌生的男人幾乎在同一時刻捂住了口鼻,雙眼痛苦地緊閉了起來。 “毒氣。”教授冷靜地分析道: “看到從上方拂過的那一陣白煙了嗎?那多半是有毒植物枝乾遇熱揮發出的煙氣,我在實驗室沒少跟這類化學物質打過交道,它們在極端情況下足以致命。” “可這也太反常了。畫麵裡的不少東西看起來都不太對勁,比如那裡。”瑞文指向了另一塊屏幕,上麵是一群穿著校服的學生們。 “看那些女生頭發和裙子飄動的方向,風明顯是一直往那邊吹的,可是煙卻在往相反的方向飄。還有那些樹上的葉子,它們也在朝相反的方向搖晃!” “還有那些掛在樹上的藤蔓......剛才它們還在那裡的,我明明記得,怎麼突然就消失了?它,它們難道還能爬走不成?” “冷靜,年輕人。”教授拍了拍瑞文的後背。 “齊格飛,恐怕你們的警戒等級很快就要升級了。的確有什麼不尋常的事情在園區內發生,它的特征不像我們現在正追捕的東西,而更加類似那名我們曾經與之打過交道的存在。” “代號‘神隱少女’......”齊格飛的表情有些難看。 “沒想到祂這麼快就卷土重來了。” 他轉過頭,用質疑的目光瞄了一眼瑞文。 “正如我所說的,我們從沒真正消滅過任何非人存在,隻能抑製祂們。”教授嘆息道: “現在把祂們引到一處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瑞先生在這點上幫了我們大忙。先按原計劃行動,派出狙擊手和飛行員,必要的話,我會親自出麵鎮壓。” “教授?”瑞文難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秘密,瑞先生。”教授點了點頭。 “隻要它們是無害的,每個人都有保留它們的權力。” 老鼠們忽然一股腦兒地朝著溫室的方向湧去。與此同時,一股黃綠色的濃煙自玻璃溫室的門縫內溢了出來! 緊接著,駭人的一幕映入眼簾。 一個身穿製服的男人搖搖晃晃地從溫室內跑了出來,渾身就像棋盤格一樣分成了一塊一塊的,白色、黑色的地方是皮膚和毛發,紅色的地方是一個個凹陷進去的血洞! 其中一個血洞開在那人的頭顱之上,那人赫然少了四分之一個腦袋! “行動!”齊格飛先生站了起來,朝著對講機怒吼道: “疏散孩子!” 三架大型直升機直接從天而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攔在了初中生的隊伍前麵,擋住了血肉模糊的男人和逐漸開始失控的植物,半打身穿白衣,全副武裝的士兵跳下了飛機,不由分說,直接把人往機艙裡塞,用幾枚滅火器形狀的白色噴筒釋放起了催眠氣體。 警局會議室裡,衛斯理和所有與會者一起呆呆地看著這一幕。 “那些白衣人......” 衛斯理十六歲的記憶忽然被勾了起來! 海邊的大漁船,湧出黑紅海水的甲板,沖上前去的白衣人,還有那些塞在船艙裡的,本應是船員的東西...... 那不是想象,那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十二年前,清晨五點鐘,他從宿舍窗戶所看見的就是這樣一群白衣士兵! “切掉監控!” 會議室的玻璃門被忽然推開了,虛安部主任一臉陰沉地站在門口。 “根據《人類未來綜合法》第三條的保密條款,現在必須切斷監控!你們所有人都要停下手頭的工作,立刻前往監獄中心醫院報到!” “可是......”衛斯理抗議到一半,忽然住了嘴。 既然受黑皮書保護,那群白衣士兵肯定屬於軍方沒跑了。瑞文現在還在那群人手上,而自己手頭有他們的保證,對方的安全多半能得到保障。自己手頭上的證據還不確鑿,現在還不能驚動“內鬼”! “......行。隻要合乎程序,無條件服從命令!”他最終選擇了妥協,合上了筆記本電腦。 滋! 兩個瑞文眼前的屏幕同時黑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