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這裡遇見柳琦,是因為他本就要去園子裡會客。 柳若蘭來得“不巧”,大公子柳雲靖前幾日在幾個青年才俊的鬥詩會上拔得頭籌,今天便自己組了個局,請幾位落敗的好友來柳家賞花吃酒。 “我正要去瞧瞧呢,姑姑隨我一起,母親和幾位夫人也在那裡。” 小侄女盛情邀請,柳若蘭也沒有矯情,帶著徐令嬈就往裡走。 徐令嬈卻是下意識回想起和沈行舟去賽馬的那天,說好的三兩好友,變成了烏泱泱一大群。 ……今日果然也是如此。 她隨著舅母來到女眷這邊,好家夥,餘光一掃全是熟麵孔。 蘇清嵐、蘇清雪兩姐妹,依舊是一身紅裙的江蕓心,還有……煙霞? 比起之前在醉春閣的時候,看上去要端莊優雅不少,坐在一群貴婦人中間也毫不氣弱半分。 看見徐令嬈的時候,還笑吟吟的頷首,她可不打算裝作不認識,畢竟憑借著身邊這群女人的消息網,知道她曾經請徐令嬈去譽王府的事,也並不奇怪。 如今譽王府沒有女主人,秦旗風一心向道不問世事,秦琰吊兒郎當不務正業,各家雖有心來往,卻都遲遲找不到突破口。 直到煙霞,哦不,如今她恢復了良籍,也就改了名字,隨了母姓,叫林霜月。 於是京裡也有傳聞,說是譽王實在是摯愛亡妻,便找了個替身以解相思,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林霜月榮寵一時的事實。 譽王爺的地位在那裡,府門口金晃晃的幾個大字彰顯著不容撼動的地位。便是如今柳家辦宴會,也得客客氣氣的給人家遞個帖子。 哪怕她並不是什麼正經夫人,在座的諸位也是虛與委蛇的笑著。 許多人自詡清流,心氣高,壓根就看不上娼妓出身的林霜月,哪怕她改了個念起來就孤高清冷的名字,也還是揮不去她的過往,她的周身仿佛圍繞依舊著嫵媚的脂粉香氣。 林霜月並不在乎那些打量,她已經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 對於逃過難,賣過身,從惡狗嘴裡搶過糧食,也曾對著奸賊打情罵俏的女人來說,這些簡直是不痛不癢,甚至讓她覺得暢快極了。 看啊,這些高高在上的人,這些衣食無憂的家夥,心還不是一樣的爛。 她勾起唇,在眾目睽睽之下朝徐令嬈招了招手。 那人曾經是她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現在也隻能由著她。 林霜月氣血沸騰,可真等徐令嬈看過來的時候,她瞬間僵住,仿佛筋骨凝住,隻覺得心口生寒。 她恨。 恨這種骨子裡的怯懦和卑微。 自己可以站在那群貴婦麵前耀武揚威,因為她看不起她們,大家都是一樣骯臟的人,誰又比誰高貴? 但她不能坦然的麵對徐令嬈。 她並非天真之人良善之輩,她手染鮮血唯利是圖,她明明該和自己一樣,萬分憎惡這些人,將他們當做萬物,當做棋子。 可徐令嬈偏偏裝的跟個正兒八經的京城小姐似的。 明明自己才是贏家,明明自己反抗了該死的命運,甚至坑了老東家醉春閣,可她怎麼還是看不慣這人? 徐令嬈的存在……就像一麵鏡子,始終襯托著林霜月的可悲。 她的愛恨如此可笑。 就像現在這樣,徐令嬈雙手交疊在小腹,步搖輕晃,裙擺微動,款款而來。 明明林霜月自己才是高位之人,可她眉眼從容舒展,唇角似笑非笑的模樣,落在林霜月的眼裡簡直刺眼極了。 真可憐啊,煙霞,跟這群東西有什麼好爭好搶呢? 正如她曾經在醉春閣的一夜,也是與陳醉僅此一次的荒唐夜,繾綣溫存之時,那個阮娘卻罵罵咧咧的直接踹開了門。 陳醉本來是很憤怒的,卻在看見她身後的女人時,臉色煞白。 當時的煙霞又驚又悲,她眼中如參天大樹一般的男人,竟然也有如此無能的時候。 “真狼狽啊,陳醉,往後出了事都是你自找的。” 她不禁顫抖了一下,將指尖攥的發紫。 哪怕眼前的徐令嬈看上去無辜又溫柔,林霜月腦中仍舊環繞著當年情景。 她隻是輕輕笑著,就讓陳醉忐忑不安。 正如此時,她甚至乖巧的行了個禮,也讓林霜月誠惶誠恐。 “……免禮。” 她的嗓音帶著顫意,沒有結巴就已經是最後的骨氣。 徐令嬈挑眉,又一一與周圍的貴婦見禮,柳若蘭迎上來,長袖善舞的聊了起來。 “雅蓉,真是許久不見了。”她眼中帶笑口中熟撚,轉頭卻是攬住了身側另一個婦人的胳膊。 “今日倒是巧了,韓姐姐怎麼也在,終於是舍得出門了?” 她調笑著,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眼中的情意多了幾分真切。 “怎麼,我還來不得了?” 那位“韓姐姐”狀似嗔怪,也還握住了她的手:“反倒是你,整整十八年,繈褓嬰孩都長成打大姑娘了,我終於是從黑水關回來,你卻沒上門見我一眼。” 柳若蘭連忙賠不是,眼眶裡也含了幾分濕意,她隻是輕輕拍著兒時好友的手背,說不出話來。 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隻有徐令嬈沉思起來,十八年? 那一年,黑水關兵敗,譽王一蹶不振,也是在那一年,徐青山離京,自己呱呱墜地。 眼前這個…… 正想著,柳若蘭喚來徐令嬈,說道:“這位是忠勇侯府的夫人,也是南盛王府的康樂郡主,更是你舅母我的閨中好友。” 南盛老王爺戰功赫赫,去的早,留下這個閨女也是武德充沛。 她與丈夫忠勇侯是先帝賜婚,在黑水關失守,烏月城遭難之時,夫婦倆帶著年僅四歲的兒子義無反顧的奔赴沙場。 一待,就是整整十八年。 眼前的女人比周圍的婦人要滄桑許多,但眉眼鋒利,精氣神依舊高昂漂亮。 “柳若蘭,不害臊!” 康樂郡主瞪了她一眼,揮開她的手,湊過來牽著徐令嬈:“好一個標致的姑娘。” 配她家臭小子正好。 今日柳若蘭帶著她過來,想必也存了這樣的心思。算算年紀,兩人的差別也不大,隻是她那兒子就是個不解風情的木頭,這姑娘未必瞧得上他。 唉,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