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之後,那位要在靈秀觀後山修建一座行宮。” 戚凜垂著頭,徐令嬈坐在他對麵,隻能看見斜飛入鬢的長眉。 “那地方冬暖夏涼,山花遍野,他能看上也不稀奇。” 若是尋常情況,戚凜也不會來找她,如今這局麵,遠州連年大旱,淮州流民鬧事,怕是戶部拿不出來給老皇帝修行宮的銀子了。 她出這錢,皇帝便認她這個人。 她若是源源不斷的出錢,皇帝便保她餘生安安穩穩,富貴榮華。 成交。 四目相對,戚凜就知道這姑娘想明白了,聰明人之間沒什麼好多嘴的,叫人聽去反倒是惹麻煩。 稍後將賬目給她送過去就行。 隻是這銀子始終需要過個明路,此前徐令嬈捐贈的家產就不知道被那老皇帝吞了多少,這下又該如何再做一次“大義之舉”呢? 徐令嬈瞪了一眼死太監,每次見到這人就沒好事,隻出問題不想辦法。 戚凜看得出她有怨氣,壓著嗓子開口。 “三月前,淮州金河口決堤,下遊七縣的稻田……盡數淹毀。” 淮州。 徐令嬈閉了閉眼。 那地方洪澇之後接著瘟疫,直至今日都在死人,餓殍遍野,生靈塗炭,甚至都蔓延到渭縣了。 此前李萬春便上下打點,瞞而未報,事情敗露之後就已經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 豈料今冬比往年更冷更久,天災無情,人禍不歇,上上下下,層層盤剝,最後受苦受難的還是百姓。 此時沒有寒風吹過,徐令嬈卻覺得周身發冷。 她斂著眸子,微微垂著頭,長出一口氣。 “想改稻為桑?急什麼呢。” 江南已經有地方在嘗試了,幾年下來收益還算不錯,若是再等七八十年,戶部收入翻一番也未嘗不可能。 王朝需要等,但皇帝等不起。 “還有其他辦法,我不做這個。” 徐令嬈側過臉,避開他的視線,寂靜了很久之後,她聽見戚凜沒摻雜任何情緒的嗓音傳入耳間。 “他就要這個,如果去的人不是你……” 似乎有根弦斷了。 身後的驚鬆堂傳來動靜,那陣隱隱約約的琴音也消失了。 徐令嬈冷笑一聲,起身離開。 戚凜直直看著她的背影,並未挽留,也沒有硬要她給出一個結果,因為他知道,徐令嬈會答應的。 如果是徐青山的話,可不會像她這樣猶猶豫豫的,丟不掉那顆不值錢的良心。 驚鬆堂門口站著個人。 麵色蒼白,氣息虛弱,但身姿挺拔,立如青鬆。如果說榮國公府的小公爺是病秧子,那麼眼前這個,看著就像活不長了。 不過世事總是無常,世人總想和命爭。 誰能想到郎絕獨艷的病秧子,會去北鎮撫司那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而他這個無惡不作的奸賊戚凜,和久負盛名的長孫先生私交甚篤呢? 方才的琴音正是出自長孫慈之手,戚凜覺得徐令嬈可能會後悔提前走了,不過他轉眼想到,長孫慈應該是刻意避開她的。 畢竟自己正是從他的口中知道了徐青山這個名字。 真正認識徐青山,和他有交情的,並非是借此哄騙徐令嬈叫“戚叔”的奸賊,而是眼前這位要死不活的長孫先生。 長孫慈也確實是可以當她叔叔的年紀,聽說他隱姓埋名的那段日子,似乎也曾有過妻子兒女,不知道如今又身在何處。 戚凜總愛以此笑話他,不過瞧見他並未擔憂的模樣,想必也是安頓的極好,就連東廠都找不到半點線索。 他敬重長孫慈,也忌憚他。 兩人時常在這處亭子閑話,柳琦知道,也沒有攔著,反倒因此對戚凜有幾分改觀。 那個老糊塗的,倒是挺相信長孫慈這個慣會算計人的黑心眼。 …… 徐令嬈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些意外。 遠遠看見一個丫鬟打扮的人,攙扶著渾身癱軟的華天香,正往自己這個方向走。 她不動聲色的藏在山石縫隙,然後就看著那丫鬟越過這裡,毫無阻攔的進了一處清幽的院子。 徐令嬈頓覺蹊蹺,便連忙跟上去,隻見院內空無一人,瞧著四周的擺設和大小,倒像是男子的住處。 而那丫鬟已經拖著華天香進了屋。 好老套的毒計。 徐令嬈嘆了口氣,暗道一聲倒黴。 等出了這柳府,她定要華天香賠自己一大筆銀子。 沒了內力還有身法,但悄無聲息的跟蹤進門,迅速敲暈一個成年女子,再將她捆起來這種事,徐令嬈做起來也不太輕鬆。 她此時腦子天旋地轉的,隻能勉強坐在書桌前平復呼吸。 越想越後悔,就不該管閑事的。自從那夜在玉花巷大打出手還起了高熱,這破身子就沒好過,恐怕得熬過這個冬天才行。 這華天香就不長點腦子? 徐令嬈看向床上的少女,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臉色透紅,衣襟淩亂,聞著還有熏人的酒氣,若待會兒真進來個男人,怕是什麼理都說不清了。 “你是何人?” 怕什麼來什麼。 徐令嬈循聲看去,便見他眉頭緊鎖,對著床上的身影非禮勿視,看著自己卻恨不得一把掐死。 真是的,這是對恩人的態度? “斷了你露水情緣的壞女人。” 徐令嬈挑眉,一腳將五花大綁還堵著嘴的丫鬟踹出來,許是疼著她了,竟然掙紮著醒了過來。 “瞧瞧,認不認識?” 孟行逸耳尖微紅,沒理會徐令嬈那不太正經的話,隻低頭瞧那丫鬟。 眼生,不是柳家的。 丫鬟嚇得臉色煞白,回頭看見徐令嬈時,更是顫抖著說不出話。 見狀,徐令嬈笑道:“我方才從驚鬆堂過來,便瞧見這丫頭攙著不省人事的華姑娘進了你這院子。” “覺得不大對勁,才冒昧跟進來,想看看出了什麼事。” 聽到她解釋,孟行逸臉色極差,作為長孫先生的徒弟,他寄居柳府多年,此處雖比其它高門宅院清靜不少,但也難免有心術不正的家夥使些不入流的齷齪手段。 以前也並非沒有算計到他頭上的時候,但牽扯到外家的,還是頭一回。 正安靜的時候,院門外就傳來幾聲催命般的嬌柔嗓音。 “你說的可是真的?天香妹妹怎麼會來這裡?” 孟行逸進退兩難,下意識看向徐令嬈。 卻見她正笑吟吟的看著自己,還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