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令嬈出現在大街上的時候,還是戴上了麵紗。 這倒不是想要隱藏身份,畢竟整個京城也沒幾個人認識她。 她看了眼身側興致勃勃的死太監。 太招搖了,上一個站在他身邊的女人還是貴妃娘娘。 這就顯得徐令嬈很紮眼。 也不知道死太監怎麼說動舅母的,她是真放心自己跟著他出門啊。 “怎麼,同行之人是我,你不滿意?” “……滿意。” 徐令嬈麵無表情的說道。 戚凜反而更愛看她這副明明不樂意又拒絕不了的模樣,仿佛隻有這時候,他才能感受到權勢帶來的無上快感。 “掌櫃的。” 他朝山海樓的店家招了招手,那人目不斜視的走過來。 “他不認得你?” 戚凜歪頭看著徐令嬈,眼睛裡有幾分明晃晃的戲謔。 “是你請客。” 掌事若是“認得”她,就得她來結賬了。 戚凜愣了一下,然後就像聽到什麼樂子似的笑出聲來。 大廳內的食客本來就在有意無意的關注著他,見此情形,紛紛交換眼神,一時間竟然寂靜下來。 而他渾然不覺:“相思閣,上一桌……明心宴。” “啪嗒。” 有人的筷子不慎掉落,戚凜輕飄飄的看了他一眼,那人便猛地跪下磕起了頭。 等他收回視線,都沒有直起身子。 死太監。 徐令嬈在心底罵了一句,朝掌事使了個眼色,便先抬腿向相思閣走去。 有人調侃山海樓,是取自山盟海誓的“山海”,徐令嬈覺得很有道理。 表心明跡,不負相思……如今在相思閣點上一桌明心宴,是深受京城男女追捧的調情方式。 戚凜這家夥看著人模狗樣的,竟然也知道這些意趣。 徐令嬈一點都沒覺得不合適,她甚至以為是戚凜對自己搞出這種噱頭來賺錢的認可。 至於往男女之情那方麵想? 哪來的男,戚凜不是個太監嘛。 更遑論折辱一類的詞。 徐令嬈是個商人,一桌明心宴夠她賺得盆滿缽滿,得發什麼瘋才會跟大財主過不去? 戚凜顯然也不在乎那些議論。 所以等菜終於上齊了的時候,他吃的比誰都香。 餓死鬼投胎啊,還是宮裡不給他飯吃,徐令嬈不由得腹誹。 “曾經確實吃不飽。” 戚凜總是能猜出來她在想什麼,上一個有這本事的還是溫雋。 徐令嬈應了一聲,將自己跟前的一疊小菜往他那推了推。 “大小姐真是心善。” 他薄唇勾了勾,說話的語氣卻夾著些淡淡的自嘲:“現在終於能吃上些好的,胃口卻被餓小了。” 這是在跟她賣慘? “……挺難伺候。” 徐令嬈毫不同情,這天下食不果腹、饑寒交迫的苦民千千萬。 像他們二人這般,悠然坐在燃著炭火的雅間,挑挑選選的評價菜食,是很多人這輩子都想不到的場麵。 戚凜已經很幸運了。 當然,她更幸運。 她也並不心善。 徐令嬈家財萬貫,雖時有接濟街頭餓丐,但始終是杯水車薪。 王朝如此,時局如此,一介商賈又能撼動些什麼呢,隻能說是能救一個是一個,能救一時是一時。 嗯,這醉鱘不錯。 反正也是戚凜請客,她向來是對食物報以最誠摯的感恩的。 見徐令嬈眉眼舒展,嘴角幾乎微不可察的勾起,宛如午後趴在禦階前曬太陽的小貓一般慵懶又溫軟。 戚凜略艱難的移開目光。 此前是嫉恨徐青山,現在好像多了些什麼他不想承認的情感,或許是釋然,還有些隱隱的慶幸。 慶幸他死的早,能讓眼前這丫頭活的自在一些。 “怎麼跟戚叔說話的呢。” 本來是報著好奇的態度,存了折騰逗弄她的惡劣心思,現在嘛,他覺得真要認個小侄女也不錯。 他肯定比徐青山更會養閨女。 戚凜笑了笑,眉眼間卻沒有多少責怪,真如一個長輩的打趣似的。 徐令嬈聽著那話,隻覺得渾身不得勁。 死太監又犯病了,不過…… “你和我爹什麼關係?” 他的語氣自然又熟撚,加上這莫名其妙非要她叫叔叔的舉動,實在是昭然若揭。 徐令嬈並不清楚她爹之前是做什麼的,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他是來到靈州之後才開始做生意的。 甚至從娘和外祖父的隻言片語中得知,她爹很可能本身就來自京城。 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離京,到靈州成了富商,娶了夫人,從此安居於此。 京城沒有什麼徐家,就連舅舅從未提起爹的來歷,甚至對他的過去諱莫如深。 可同樣的,京城也沒什麼戚家,戚凜在成為人嫌狗厭的廠公之前,也僅僅是個普普通通的小太監。 徐令嬈看向戚凜,在對上他永遠冷漠的眼底時,她覺得恍惚間看見了徐青山的影子。 心頭一顫。 難道……爹也是從宮裡出來的? “猜到哪一步了?” 戚凜微微俯身,天青色的瓷杯在他指尖轉動,那雙眸子卻始終落在徐令嬈身上。 “錦衣衛。” “砰。” 瓷杯落在地上,摔個粉碎。 “還真是……小瞧你了。” 徐令嬈從未見戚凜笑得這麼驚艷,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宛如洗凈鉛華的古董珍物,又能隱隱感受到他麵容之下的徹骨悲涼,其中蘊含的磅礴情緒令她敬而遠之。 莫名的,她就想要解釋兩句。 “爹的功夫很厲害,手段也比一般商賈狠辣。” “親人對他的來歷避而不談,生意場的人總說他手眼通天。” “這樣的人很難籍籍無名,那他的前半生可能在宮裡。” “如果還能和你有聯係的話,應該就是錦衣衛的人了。” 畢竟能生出她這麼個閨女,太監是做不到的。 還有一點,徐令嬈沒說出來。 她進宮那日,老皇帝的表現也很可疑,徐青山素有富可敵國之名,但向來多疑的他沒有表露出半分忌憚。 甚至有著比戚凜過之而無不及的熟悉感。 徐令嬈定了定神,看向戚凜。 他已經平靜下來,看上去正常了許多,不是那種隨時可能會發病的狀態。 比起逮誰咬誰的惡狼,還是翱翔於天的孤鷹更貼近他的靈魂。 “我知道你爹,但他不認識我。” 戚凜開口道,他沒有回答徐令嬈猜的對不對,雖然他的行為已經承認了。 後麵這句話的意思,就是他知道徐青山的赫赫威名,但徐青山早早離宮,兩人並沒有接觸。 這也側麵應證了徐令嬈的另一個猜測。 徐青山是直接為老皇帝做事的。 斯人已逝。 但死亡不是一切的終結,活下來的人必須繼續走下去。 如今徐令嬈在好奇另一件事,溫雋……他又知道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