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退出江湖(1 / 1)

“故天將降大任於……於牛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   瀑布之下,水霧濛濛,草青林秀。裡許開外,一身濕噠噠的少年小白,捧著一本濕乎乎的《孟子》,正自坐在水溝溝邊一塊圓溜溜的石頭上東翻西看,好容易找到之前他老爹點名讓他回答的那一句話,隨口便晃頭擺腦地念了出來。   “渾小子,什麼牛人?”   時近黃昏,紅霞落日,映照在水。碎石灘上,李父愁眉苦臉,正忙著把水淋淋的幾本書冊攤開在地上晾曬,一聽崽子在那張口胡咧咧,鬥大個字都能念錯,氣也不打一處來,不由怒聲打斷道:   “是是人,是人!”   小白身旁一處軟柔柔的草地上,一道若隱若現、斑斕多彩的虹光之下,一頭小牛犢子看似慵懶安詳地躺在柔柔青草中,實則已經奄奄一息,昏死昏迷了有好一陣。何也,為什麼呢?   原來便在先前不久,父子兩個和小牛兒不幸都被人拿暗器石頭砸暈了頭,順著水流飛瀑一落而下,這麼高的地方摔下來,不出意外的話,自是三命難保,誰都得死翹翹。   意外就意外在,兩人一牛幾乎同在一線、正順流往下飛落時,半道上這小牛兒忽然便醒了過來。   小牛兒在河裡玩水也是頭一遭,想是比較興奮才醒得比父子兩人都早,一下醒來又發現自己飛得這麼高,更是激動不已,做夢也想不到,登時四腳亂蹬,一個翻身轉而到了兩人身前下方。   父子兩個半昏不醒,恍惚迷糊中抓到什麼是什麼,卻是老實不客氣地,都伸手死死抱住了牛兒的小身板。   這也是好在瀑布下方,正是一汪深潭,父子兩人抱著牛兒也不鬆手,愣把小犢兒當成了墊背的了。   這一下眨眼摔到了潭中,兩人倒是沒怎麼傷筋動骨,隻是就好比洗了個又麻又辣、還有點又熱又燙的澡,一身上下火辣辣的,渾身酥軟像散了架,反正好歹是沒有一命嗚呼。   但小牛子可不就慘了,還沒明白過來這一老一小何以對自己這般榮寵,隨即又給摔得半死,暈了過去。   然而關鍵是,父子倆都不知道期間發生了什麼,還道是自己命不該絕,這才大難不死。   醒來時兩人已順著水流給沖到了這灘地上,渾身都像散了架,各自忙活一陣,也沒跟小牛說過一聲謝謝,這不是欺負牛兒麼?   話雖如此說,不過這父子兩人即便還在逃命,倒也沒有因此丟下半死不活的小牛兒。   畢竟是共患難過一場,少年還特地給牛兒找了個柔軟舒適的草地躺著,也算是對得起牛崽子了。   而且李父這一箱子書,包著一層油紙也沒用,該濕還是濕了不少,總也得趕快找地方晾乾了。   “餓其體膚……什麼是人,這不就是牛人麼?”   小白手上拿的那一本《孟子》也是濕濕糊糊,墨跡著水暈染開來,糊了好幾處。   那一句天將降大任於‘什麼’人,這一個‘什麼’人的字跡上正好沾水透了墨,已是黑糊糊的一團,稀裡糊塗辨不清楚。   但這一團黑糊糊上邊又岔出兩個角,後邊一條尾巴,底下還長了四隻腳,卻不是一頭‘牛’是什麼?   一句話說罷,少年可沒忘了要把小牛討回來,一伸手把書攤在他老爹跟前,又道:“我已經答上來了,小牛兒以後就是我的了!”   李父瞥眼一瞧,渾小子濕漉漉的手指正往書上字裡行間流著幾道水印,一字橫眉直往上挑,也不予置答,一把奪過了書,沉著臉喝道:   “讀白字書還有理了,知道這話說的什麼意思嗎?!還不快找點柴火來,生火!”   “生火乾麼?”少年一怔。   “還能乾什麼,把牛烤了吃!”   李父哼了哼:“小犢崽子也活不成了,留著乾什麼?當然是宰了填飽肚子,好快趕路!”   “這怎麼成,牛牛這麼可愛……”   小白也是早餓得肚子呱呱叫,隻一時沒顧得上,可也從沒想過要把小牛兒宰了吃,忙跳下石頭展開雙臂護在犢子身前,大叫道:   “誰也不可以吃他!!”   這話剛說完,小牛犢也不知是不是給這父子倆大喊大嚷吵醒了,一蹬小腿便坐起身來,晃了晃小腦袋,‘哞哞’叫了幾聲。   “小牛!!”   少年自是又驚又喜,一轉身抱過了小牛崽,摸摸撫撫,極之疼愛,高興得有些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兒才想起什麼,隨手抓過了一把小草,一邊喂牛一邊又道:   “牛牛,我就知道你不會有事的,真是太好了!放心罷,我不會讓人吃你的,快吃草!”   “小犢崽子,命還挺硬!”   李父又是一哼,微微含笑的臉上也說不出是喜是怒,搖搖頭自顧擺弄起了他的愛書來。   這一次的死裡逃生,父子兩個都是心有戚惶,不勝感慨,如在夢裡走了一遭,隱隱間卻不由也都想到了飛身墜崖鄭氏李母,會不會她也一如自己這樣一般,命不該絕、也是絕處逢生?   然而縱是如此,這會兒人各一方,又哪能顧得上?且也不必多說,父子倆心下均知現在這地方也難久待,那夥青衣強匪指不定轉眼又會殺來,也隻能是盼著希望她吉人自有天相罷了。   歇息片刻,緩過了勁,書也快乾了,牛兒也快好了,兩人也不敢在此多做逗留,收拾收拾,餓著肚子、拖泥帶水地,向著落日餘暉中緩緩而行。   “那些壞人,想必以為我們都死了,應該不會追來了吧?”   小白多少也知道自己殺了那幫青衣人的頭目,那個叫什麼‘東方無敗’的馬臉人之後,這下一來可是攤上了大事了,自知對方他們絕不會就此善罷甘休,饒過自己。   隻是這回把爹爹也牽連了一起,少年雖是盼著那些人不會再跟來,一顆心中卻是始終難定,牽著心愛的小牛兒、背著沉肩的書箱,一邊走著,忍不住便開口道。   “不會……不會倒好咧!”   李父拄著根木拐,一斜一歪地走在前邊,背向著少年,也不回頭地道。   他也心知兒子這回是惹下了惹不起的大兇大惡,爺兒倆這下是大禍臨頭,往後隻怕是再難安生。   不過他倒也未因此責罵過小犢崽子一句,事已至此,多說也無益,惹不起的總還躲得起吧?真要給人追來一刀宰了,那也隻能說是命。   “那些人到底是什麼人?好像跟之前的人有些不太一樣……”   “還能是什麼人,有什麼不一樣?還不都是些殺人不眨眼的魔頭惡棍!”   牛家寨這夥青衣人,說起來跟之前無論是朱家屯,還是馬家莊那些殺人縱火、兇悍霸蠻的強賊,似乎確實沒什麼兩樣,但又好像哪裡有點不太一樣。   “他們,那幫青衣人武功看起來都很厲害!”   少年回想了一下,沉吟著道:“而且,他們的衣服上……好像都有好些個小星星!”   “什麼星星……”   李父倒沒怎麼注意那些青衣惡匪,身上穿的是有星星還是有月亮,隨口道:“我看你是餓昏了頭,滿眼看什麼都冒星星!”   “就是不一樣!”   少年有些氣急,那些青衣人,特別是他們帶頭那個被自己一槍戳中的馬麵人,胸前衣襟上分明隱隱確是有兩顆小星星模樣的印記,似乎還暗暗地發著微光?   而且那些人個個武功身手了得,絕不在自己之下,顯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怎麼能說跟之前那些穿著花花綠綠的流氓盜匪一樣?   不過想想好像也有可能是自己看花了眼,才會眼冒金星,況且說不定原先本來隻要自己發揮正常,再加上小牛和他牛爹、牛哥他們幫忙,趕跑打敗那幫青衣人也自不在話下,轉念便又道:   “就算他們是惡魔惡棍又怎樣,那我就……我也可以去找一幫,至少要像牛寨主一樣厲害的魔頭魔王,去把他們都殺光!”   “渾兒,那是你該想的麼?再要胡說八道,我先讓你屁股大開花!”   李父好給嚇了一大跳,想到算命老先生臨死時說的那什麼‘魔魔’的,悔不該提起這個字,心說自己這到底是生養了一個什麼孽子,怎麼老是動不動張口閉口喊打喊殺的?   豈不知動武用蠻,隻是些匹夫莽漢無可奈何、不得已才用的小道?要不把渾小子這惡念火苗滅了,這可怎麼得了?   他也是氣得歪眉瞪眼想跳腳,一頓步轉身,手上剛折下來,還帶著枝丫斜刺的拐棍,往少年屁股上便是一掃。   小白聽著老爹話風不對,已情知不妙,隻不知自己為什麼不能這麼想?也不敢還嘴,挺胸提臀往前便是一跳,愣沒給打著。   往常不知惹出什麼錯亂,聽到他娘親一喊他全名,或是他老爹橫眉一歪,少年便知道要糟,當下這會兒這點反應,他這呆頭小子也還是有的,更何況他現在還是練過了‘神功’在身的人。   豈料他老爹技差一著,一下打在了書箱子上,氣也更是難消,木拐一轉,一棍便抽在了小牛崽子的屁股上。   這一下小牛崽兒可是白挨了,也是有些莫名其妙,‘哞’一聲蹬腳亂跳,忙慌急躲得遠遠地。   “不能打小牛兒……”   少年更是急得跟什麼似的,一下晃身又護在了愛牛跟前,叫嚷著道:“要打就打我好了!”   李老爹瞪他一眼,木棍舉起一揮,卻是往地上一頓,哼了聲也不多說,轉過身自顧又繼續往前趕路,眉梢稍微挑了挑,稍顯得意:“牛犢崽子,你老爹我還收拾不了你了?”   那幫青衣人正是近幾十年亂世間,江湖中逐漸壯大,頗有些神秘的一個幫派組織、名為‘暗星’中之人,橫行無忌,乾的多是些見不得光的勾當。   外人對這麼一個幫派的名頭,知道的人不少,真正了解的倒不多。   除了西域昆侖、天山兩派,當今中原武林中,東有泰山、西有崆峒,南有蜀山、北有丐幫,當中還有嵩山少林等,各個較為勢大的名門幫派。   然而有傳言說,單論這人數勢力,中原內外所有這些各大幫派加起來的過萬人眾,最多也隻有‘暗星’的一個零頭。   暗星首領‘星後’,據說是通曉古今,神通廣大,單她已是個一等一的武林高手外,手下什麼‘七煞星’、‘七福星’等高手更是數不過來。   別的不說,除了能測察天象吉兇、知曉天命之外,傳聞這位‘星後’隻要掐指一算,便能知人命數,預知福禍,無有不準,比起那些瞎蒙胡扯的算命先生來,自是有著天壤之別。   當然這些種種,也都是些江湖傳聞,未為可信,還有說‘星後’三頭六臂,是九條尾巴十隻眼的什麼呢。   當此匪寇橫行、百姓塗炭的世道,到處都是亂糟糟,李父一介儒弱,對這些江湖中事也沒什麼興趣,大概隱約聽說過一些,對這‘星後’之名,也隻是好像聽過一嘴。   在他看來,那些青衣人縱是衣服上有什麼星星,那也跟一路所見的那些強匪惡寇之類的,也不過都是一路貨色,並沒有多大差別,隻暗暗覺得這回當真真是大事不妙。   父子兩人這是前路不明、後有追兵,腳下隻也不停,一路誰也沒再多提起那些青衣人的事。   少年心神不寧,是時時提防,生怕他老爹一言不合,又打什麼歪主意,便就要拿牛兒出氣,或把小牛崽兒宰了吃。   這般行出數裡,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傍晚在一處深山老林中落了腳,看樣子並沒有人追來,兩人這也才鬆了口氣,胡亂找了些能吃的填了肚子,身疲體倦,一閉眼便睡了去。   如此走走停停,兩人一牛逢山過山、遇水過水,翻山越嶺,一連走了數日,也不知走了多遠,到了一條小河邊,四下荒山野嶺、一無人煙,才又駐足停下暫做歇息。   大概是感覺走了很遠,也不知到了哪,反正是離這牛家寨、和這斷魂崖越來越遠,少年小白心中似覺有什麼東西被越拉越長、越扯越緊,嘴裡直嚷著要回去。   李父多少也猜到他心裡所想,隻是沉著臉問他,回去了還能不能活命?   小白想了一陣,也答不上來,隻是仍不願不依,轉頭問小牛崽,小犢子卻隻會‘哞哞’地叫,嘴裡還不停嚼著嫩草。   仔細想想,他自己跟小黑一起比劃的,那所謂‘又快又不用出招’的什麼天魔神功,不管是不是沒有練到家,除了能欺負一下小胖牛這樣的軟麵團,似乎也沒什麼用處,連個‘東方無敗’都要費那麼大勁,真要是回去了,哪還有命活著回來見到老爹和小牛兒?   這也是胳膊擰不過大腿,雞蛋碰不過石頭,也正所謂打鐵還得自身硬。   小白思來想去,暗暗心說,有朝一日,自己長大了些,變成了‘鐵蛋’,小牛兒也變成了大牛兒,還怕那一百多個壞蛋不成?   好賴是過了河,當晚睡下時,少年摟著小牛犢,暗自下了決定:   “為了小牛兒平平安安,快高長大,從今往後,金盆洗手,退出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