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工程人的宿命(1 / 1)

張彪明顯是情緒上來了。   自己拿起酒杯又滿上,自顧自的說道:“不瞞在座的各位兄弟說,我這次回去,差點離了婚。”   說這話的時候,張彪用手使勁搓了搓臉,平復著心中復雜的情緒。   “怎麼會這樣呢?我記得你愛人一直挺支持你工作的。”胡工年紀比張彪還要年長一些,開口問道。   其餘眾人也知道,張彪有一兒一女,都是媳婦兒在東北老家帶著。也算得上是兒女雙全,家庭美滿。   “唉,她說她太累了。一個人操持著家裡家外這麼多事,有我沒我一個樣。”張彪低聲說著,“她說這種喪偶似的生活,她過夠了。”   眾人聽了這話,都沉默了。   安河縣離著張彪的東北老家,有1500公裡遠,平時兩個月才能回去一次,碰上忙的時候兩個月都不見得能保證。   一個女人在家弄著兩個孩子,再加上雙方的父母年齡大了,身體開始出現各種問題需要照顧,這種壓力,確實太大了。   隻聽張彪接著說道:“這次著急回去,也是因為我老丈人突發了腦溢血,我媳婦兒一個人忙裡忙外的,都要崩潰了。她說她一個人累的想哭的時候,身邊連個能依靠的肩膀都沒有...”說到這,剛剛平復一些的情緒,再次來到潰堤的邊緣。   在座的人聽了,都是暗暗搖頭嘆息,也不知道如何出言安慰。   大家都吃著同樣的苦,誰又能比誰強多少呢?   乾工地的苦,隻有真正經歷過的人才能體會。   一年到頭拴在工地上,自己都顧不過來,哪還有時間精力照顧家裡呢?個人與社會的脫節,家庭責任的缺位,是工地人永遠無法言說的痛。   平安看著眼前這個情緒接近崩潰的中年人,就像看著上一世的自己。他曾經也是一個意氣風發,對未來充滿希望的人啊。   袁野舉起酒杯,說道:“領導,我敬你一杯。”   這個時候說什麼安慰的話都顯得蒼白,隻能是都在酒裡了。   張彪和袁野碰了碰杯,又是一大口白酒下肚:“我出來這些年,既愧對媳婦兒和老人,也愧對孩子。你們都知道,我有一兒一女,看著是兒女雙全。其實隻有我自己清楚,孩子跟我一點都不親!我這個爸爸,隻存在於電話裡!”   另外一個主工長嶽峰神色黯然,說道:“我也深有感受啊,領導。過年剛一回家,兩歲的孩子看見我直往屋裡躲,根本不認識我!這好不容易呆了幾天混熟了,我又得走了。下次回去,估計又忘了我是誰了!”   “是啊,我家那個也一樣,叛逆的不行。我要是在電話裡教育他幾句,人家就說我,你天天不在家,憑什麼管我?”胡工也說道。   “喝酒喝酒,不說這些了!”袁野招呼大家共同舉杯。   眾人都端起酒杯,火辣的白酒順著食管辣到胃裡,彷佛隻有這種火辣的痛感,才能稍微沖淡心中的苦澀。   “張經理,那您這次就準備回東北了?還是乾建築相關的行業嗎?”平安放下酒杯問道。   “嗯,這次回去也接觸了幾個當地的企業,雖然不是大國企,但是至少守家在地。比在外麵飄著強不少了。”   “哦,那是挺合適的。”平安點了點頭。   劉平安很清楚,接下來的建築行業將迎來十幾年的黃金時代,如果再堅持堅持,張彪未必不能走向更高的領導崗位。   但是這種話也沒法說,個人的選擇,外人又怎麼能去乾涉過多呢?   每個人的命運,最終隻能掌握在自己手裡。甚至於自己都掌握不了。   “平安啊,你們這批新來的,小夥子們都挺好。但是我還是最看好你。”張彪一來是喝多了,二來也是要辭職走了,所以說話上也就不再考慮那麼多。   如果是放在平時,他作為領導是不會這麼說話的,這樣很傷其他兩個新人的臉麵。   小王臉色有些尷尬,阿豪則是毫不在意,悶頭炫著盤子裡的鍋包肉。又從桌子上夾了一筷子酸菜到碗裡。   “你們三個都年輕。好好乾都有前途。如果下定決心走建築施工這條路,就踏踏實實的乾下去。如果覺得太苦了,就早點轉行不要在這裡浪費時間。”張彪說的是掏心窩子的話。   工地這一行,要麼就認準了一條路走到黑,要麼就別入坑及時抽身。   要是乾上三五年再想走,那你大概率是走不掉了。沉沒成本太高,再想出去學點別的年齡又大了。最終的結果就是二進宮,甚至三進宮。   這裡麵的道理平安如何不懂,他是親身實踐過的。   “謝謝經理提醒,我們會好好考慮清楚的。咱們一起敬領導一個。”平安招呼著阿豪和小王。   三人共同舉起酒杯,和張彪碰了一下杯。   這是工地新兵對老兵最後的致敬。   這一晚,每個人都喝到酩酊大醉,淚眼朦朧。   ...   張彪從項目上走的迅速而堅決。   在工程部聚餐之後的第二天,張彪又和崔會民為首的項目班子聚了一次,這也算是領導班子給他送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工作上的交接也很簡單。因為具體的施工資料都是幾個主工長具體負責,並不需要過多細致的交接。一些涉及項目的其他資料,張彪則是做了一個文件盒,留在了工程部的辦公室。   第三天的一大早。劉平安這三個年輕人出現在張彪的宿舍中。   張彪個人的生活物品並不算多,且其中的很多東西都不要了。電扇臺燈等小型電器留給了平安他們幾個。衣服什麼的也是挑挑揀揀了幾件半新的,剩下的就隨著鋪蓋卷一起處理掉了。   唯有工作這麼多年積攢的一摞厚厚的施工日誌,還有筆記本,張彪都細致的打包好,裝在了一個紙箱子中。   “唉,回去了要是想起來,還能經常翻一翻,回憶一下。”張彪拍了拍紙箱子說道。   “經理,你要是想這邊了,我們會經常拍點照片發給你。”小王說道。   “嗯,好的。”張彪笑了笑,“人真是一種奇怪的生物。想逃離工地時,覺得這裡就是一個牢籠。等我現在真的要離開這裡了,反而還有點不舍,有點懷念。”   “走吧。哥兒仨送我上車。”   平安三個人一起動手,你搬個箱子,我拎個背包,七手八腳的就把張彪送上了車。   張彪故意選擇了一個大清早離開,就是不想再驚動更多人。   隨著汽車啟動。安河孔雀宮項目的第一任生產經理就此離開了這個項目。   走的也算是悄無聲息。項目上關於他的印記,也將在未來一段時間逐漸消失不見。   這就是工程人的宿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