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巷子的中間是一處十字路口,一堆沒有事情做的和我們一樣的潰兵正在胡亂打著口水仗。 “喔跟你們澀,求到天老伊會有飯恰莫?肯定他媽滴莫的,不信老子求把你們看咯。”(我跟你們說,求老天爺會有飯吃嗎?……) 在一群人中口水橫飛的這個人叫團魚,這口音和尿坨不能說毫無關係,隻能說一模一樣,是的,他也是桃源人,所以每次他講話,我都會恍惚一下,仿佛那個啜著煙屁股的吊毛正在對我噴口水。 我摸了摸胸口那根已經硬了的煙,眼簾低垂,隻是一瞬,便又恢復了正常。 “喔求求你咯,落滴飯下來咯。” 團魚像一個煞筆一樣竟然真的不知道從哪裡弄了一個破碗,然後在裡麵抓了把泥巴,再插了三根樹枝,就當祭天的香爐了。 他倒是沒有跪下,隻是作著揖,一邊作揖還一邊念念有詞,什麼玉皇大帝啊、太上老君啊、如來佛祖啊……反正他叫的出來的神仙他都鼓搗了一遍。 作完三個揖,禮成,然後團魚就抬頭看天,天上的太陽昏沉沉的,和剛才沒什麼兩樣。 然後團魚就指著天說:“你看咯,我港的莫錯吧,天老一莫子都不得管,他媽的就是個擺樣的!” “莫一定噻,肯定是你沒有拿好香敬天,說不得你弄幾根好香,把老天喂飽了,他就下吃的了。” 旁邊的潰兵則在一邊拆團魚的臺,他們的觀點是相當的荒誕的。 但是他們也不是為了證明自己是對的,隻是在這無聊等死的日子裡找一些話來和別人叫囂、爭吵,來證明自己還活著。 這話把團魚說的悻悻的,因為他是真的沒錢去弄什麼好香來敬天。 其實不隻是他,我們所有人都沒有錢去弄好香,與其有弄好香去敬天的本事,倒不如先弄些吃的果腹,這才是重中之重。 “你莫放屁噥,隻要心誠,什麼東西都是好香。” 團魚說的義正言辭。 “哈哈哈哈哈哈,你個龜兒心誠個卵,你心裡莫得數蠻?” 旁邊的潰兵則是哄堂大笑起來,嘲笑著團魚。 這些別說潰兵了,連我和康屁的臉上都有了笑意。 “你懂紮卵?反正啊。”團魚並不在意這些嘲諷,因為他的臉皮早就不知道有多厚了,他對我們麵露一種憐憫的神色,然後搖搖頭。 他伸出一根中指指天:“去你娘的天老一。” 團魚,他油滑中亦顯得激憤,激憤時亦帶著油滑,他渾渾噩噩但永遠帶著一種純真的憤怒。 他還有種來自鄉野的原始的生命力,憑這個,雖然隻是區區一個上等兵,他卻時常在一群聽天由命的兵油子裡占到先機。 我們一下子都沉默了,隻有團魚臉上掛著涎笑,然後他滿不在乎的收回手,把破碗裡麵的泥巴和樹枝都倒了出來,順帶踩了兩腳,就接著準備和他們扯淡。 於是我們好像集體把剛剛的事情遺忘了一般,他們又開始熱鬧哄哄的討論其他的事情。 康屁則跑過去問團魚:“有針線沒得?” 團魚隨手把腳下一根樹枝遞給康屁,康屁倒也接了,然後隨手拿著折成幾段。 我們走進了這個破爛的小院子,小院子類似一個四合院的規模,但是早已破敗,門口上掛著的春聯隻剩下幾塊頑強的被漿糊糊住的紙片,大門上的門神也早就褪色了,甚至還被撕了一半,好像被康屁那個吊毛拿去擦屁股了。 地麵也長出了綠油油的雜草,幾顆枯瘦的桂樹稀稀拉拉的長出些綠芽,被雜草覆蓋的石板上堆滿了垃圾和木材,地上還有幾塊碎瓦片,房頂瓦片上麵都長出了一顆小鬆樹,很小一顆,隨風在搖擺著,雖然生活在瓦片中,卻依然紮根向上。 這裡的人比外麵的人要少的多,隻有我所熟悉的那幾個。 剛進門就看見幾個人圍在草地上,其中一個人好像還在吃草? 我抬眼看過去,站在吃草的人叫麥皮,也是和毛豆一樣,是泰康人,身材也和毛豆差不多,他們也有所有老百姓的共性--憨厚老實,踏實聽話。 而麥皮旁邊手裡拿草時不時抽一根出來給他吃的則是劍閣人折耳,他在觀察,他的表情隨著麥皮的表情變幻而變幻,盡管他仍在堅持著給麥皮鼓勵的表情,但如果不是旁邊兩人抱著一種“反正不是我吃”的心態,仍在給他的手上加著新的草本植物,他可能早就要中斷這項研究了。 劍閣人折耳和桃源人團魚是磕頭拜天地的兄弟,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但是折耳遠比團魚更加謹慎,所以團魚在外麵吹牛皮扯淡而他在這裡吃草,所以是麥皮吃而不是他吃,所以團魚是上等兵而他是下士。 當然了,麥皮雖然吃的眉頭緊皺,但他是真的希望這些都可以飽腹。 “好了,麥皮是人不是牲口,那玩意是給人吃的嗎?” 我出聲製止了他們的無聊行徑。 “莫事,俺是自願的。” 麥皮急忙出聲解釋,他是折耳的小弟。 “就是噻,他是自願滴。” 折耳放下了手中的一把草,然後悻悻的說道。 我說完也懶得管他們,就下了臺階,然後往裡麵走,蹲在樹下的是扶風人獸醫和豐順人二打六。 獸醫正在給二打六看手上的一塊破口傷,先是要二打六把舌頭伸出來,然後又翻了翻他的眼睛,接著又號起了脈來,給二打六看到一愣一愣的。 獸醫,扶風人,五十四歲啦,是我們中年紀最大的,所以也經常被我們叫“老不死”“老頭子”……但他絲毫不在意,隨便我們怎麼叫。 他是我們中唯一的醫生。 我們也沒有人知道他算醫官還是醫兵,因為他是做老百姓的時候幫忙照顧傷兵,結果被傷兵裹挾著進了潰兵大軍,套件軍裝,就成了軍醫。 他的醫術屬於是望聞問切加上摸心臟看舌頭,主觀加客觀的亂用,可以說他用盡一切在無器械情況下能用的診療手段,但沒有任何治療手段……感覺他是三分之一中醫加三分之一西醫再加上三分之一的久病成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