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436年臘月初十,南北兩朝交界穎水流域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大雪,南朝的史官將它登記在了元嘉十三年,而北朝卻記在了太延二年。 “爹,我真想和強盜一樣,把瑤妹給擄了去!” 潁水附近狼窩山上有一墳頭,今天打獵結束路過此地時,穿越客吳正風跟他長眠於此的爹爹抱怨上了。 “瑤妹她娘非要講究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爹要是一日不回,我便一日不能娶她,難道再有個十年不回,十年後我還不能娶她?真是狗屁的規矩!” 吳正風拂去墓碑上的積雪,哈氣暖了暖手心,又憂心忡忡說道:“他爹十年前出了這狼窩山,為的就是抗擊胡人,說不定還和您交過手呢。如今就算是回來了……雖然我身上也流著漢人的血,可他要是知道您就是先可汗禦封的‘鮮卑七狼’之一,還會把瑤妹許配給我嗎?” “也許瑤妹她爹在某一場戰役中死了也說一定。” “不……”吳正風擺了擺手,解釋道:“我不是希望她爹就此戰死了,隻不過沙場無情,他爹又十年沒個音訊,戰死沙場,這是個大概率的事件。” 此時深山中傳來一聲狼嘯,打斷了吳正風的話,他打了個寒顫,抬頭望了望天,夕陽正往西邊墜去。 深冬的白天總要比別的季節去得急促。 “爹,時間不早了,跟您抱怨沒什麼用,我還是得回村子和她娘理論去。” 吳正風翻身上馬,獵犬大黃緊隨其後,一人一馬一犬往狼窩山裡的狼窩村去了。 二十年前永嘉之亂,一些漢人慌不擇路逃到這狼窩山,之後的幾年裡又陸續有難民進來,聚集在此慢慢形成了這個狼窩村。山外戰火紛飛,山裡雖然清苦,卻也落得平平安安,如今這裡已經是北魏轄地,村裡的漢人就更不想出去了。 控山水匯聚成小溪流,從狼窩村穿村而過,此時狼窩村的女人們正在溪邊洗衣服、嘮家常,也聊起了這樁婚事。 “老高家的,瑤瑤馬上就一十有六了,怎麼還不張羅著辦事?”張嬸槌敲著一件粗布麻衣,濺起的水花落到了高趙氏的臉上。 高趙氏揩了揩臉上的水珠,道:“不急,等她爹回來再說。” 張嬸放下手中的活計,說道:“老高家的,你跟我講實話,你是不是嫌棄人家是鮮卑人?你要嫌棄就直說,我不嫌棄,我家閨女也到時候了。” 高趙氏笑道:“瞎說什麼話?我是看著風兒長大的,自家孩子,嫌棄個什麼。再說了,風兒他娘,不也是咱們漢人嗎?” 張嬸道:“你家老高,十年前嚷嚷著出山參軍,豪言壯語說要把這胡、那胡的統統趕出中原去。一晃十年,連個信兒也沒有,說句不好聽的,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呀,還是別等了。” 高趙氏的女兒高靖瑤就在旁邊,忍不住站起身來,道:“我爹會回來的,他說過,最多十年,肯定會回來與我們團聚。” 此時不遠處傳來幾聲犬吠。 女人們循聲望去,山裡頭躥出一匹白馬,馬後跟了一條土黃色的獵犬,馬上的少年英姿勃發,高舉著一隻野兔,嘴裡喊著:“瑤妹!瑤妹!” 張嬸望著吳正風,嘴裡發出嘖嘖嘖的聲響,羨慕道:“小夥子真能乾,每天進山都有收獲。老高家餓不著,今晚又要喝兔肉湯了!” 高靖瑤道:“誰說是給我們家的?” 很快,吳正風到了河邊,他將野兔擲在高靖瑤旁,道:“瑤妹,咱們晚上喝兔肉湯!” 女人們哈哈大笑,高靖瑤的臉紅過燒起來的炭火,轉身就走。 吳正風也顧不得和高趙氏理論了,騎馬去追,沒多遠,在馬上探身攬住了高靖瑤的腰肢,一把她橫抱在了馬上。 高靖瑤被嚇了一跳,坐穩後嗔怒問道:“張嬸讓你娶她家閨女,你娶不娶?” “有這樣的好事兒,明兒我就去提親,後天就洞房,明年就抱個小娃娃。” 高靖瑤作勢要往馬下跳,道:“你去吧!你去提親吧!你找我乾什麼!” 吳正風趕忙將她抱死,嬉皮笑臉道:“瑤妹,瑤妹!我錯了,我錯了。” “錯哪兒了?” “不該沒跟你說明白,誰做大來誰做小。” “滾蛋!”高靖瑤把腦袋當做擺鐘,用了十足的力道,往吳正風胸膛上砸,然後隻覺得後腦勺被硌一下,吃痛哎呦了一聲。 “你脖子上戴了個什麼東西,這麼硬。” “回廟裡給你看,駕!” 吳正風所說的“廟”,是狼窩村村頭的山神廟,六年前吳正風來到這裡,對破廟加以修葺,做了他的棲身之所。 廟內並不怎麼寬敞,一尊破舊的山神泥像占去了大部分空間,泥像前有一窩尚有餘溫的篝火,篝火旁是吳正風睡覺的地席,被熏黑的內墻上有兩個掛鉤,其中一個鉤子上掛著個酒囊,另一個鉤子用來懸掛吳正風打獵用的老弓。 泥像後頭是個“雜貨間”,吳正風從那裡掏出一把乾草,放在泥像前的篝火裡,鼓起腮幫子“呼、呼”吹了幾下,乾草瞬時燃燒起來。 高靖瑤幫著他從廟外的柴堆撿拾進來幾塊硬柴,二人合力把篝火燒旺,又在火上架了鍋,煮了野薑湯,這才坐在草席子上,說些貼心的話。 高靖瑤一邊撫摸著烤暖的大黃,一邊問道:“我看看你脖子上戴了個什麼東西,剛才硌得我生疼。” 吳正風站起身來,坦露半邊臂膀,將脖子上的佩飾驕傲地展示給高靖瑤。 “一顆牙?”高靖瑤盯著這顆有小半個手掌大的獠牙嘖嘖稱奇。 “對。一顆狼牙,這是我爹得來的。”他又補充道:“狼牙,是鮮卑英雄的象征。如果誰能獨立殺死一匹狼,那他就是大夥心目中的英雄,也可以戴著它,追求自己心愛的姑娘。” 高靖瑤嗬嗬笑:“那是你爹的,也不是你的,驕傲個什麼勁兒?” 吳正風走到墻邊,重新取下掛在墻上的老弓,道:“這狼窩山,最不缺的就是惡狼!有朝一日我殺了頭狼,你可一定要嫁給我。” 高靖瑤低頭說道:“我娘說,要等爹爹回來,我的婚事也要爹爹做主才行。” 吳正風急切追問道:“要是你爹爹不回來呢?” “不會啊!我爹會回來的,他答應過的。” “你爹……”吳正風頓了頓,試探地問:“你爹……在南朝參軍,可我身上流著鮮卑人的血,你爹會不會……?” 高靖瑤還沒來得及作答,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正在烤火的大黃忽然警覺起來,從廟裡跑了出去。 緊接著大黃就在廟外吠叫警示。 吳正風從腿肚子上的刀鞘裡拔出一把短刀,道:“瑤妹,你待在這兒別動,我出去瞧瞧。” 門外傳來了馬打響鼻的聲音,聽聲兒不是兔爺,吳正風的白馬叫兔爺,而兔爺是狼窩村唯一的一匹馬。 這是有陌生人進村了。 這倒是樁奇事,這等窮山惡水偏僻之處,為何還會有外人進來? 無暇細想,吳正風推門而出。 門外,一匹陌生的黑馬駐足在山神廟外。 牽馬的人身材高大,身上泥濘汙濁不堪,正痛苦地扶著馬頭喘著粗氣。 當他抬起頭時,著實嚇了吳正風一跳。 那是一張被汙垢和傷疤侵占的臉,從額頭淌下來的虛汗在溝溝壑壑之間留下痕跡,整張臉蒼白沒有血色,一雙淩厲的眼睛和虛弱、疲憊的麵容完全不相容。 馬背上還趴著一個人,這人著一身白衣,一支箭插在他的後背顫顫悠悠,十分醒目,以那支箭為圓心,滲出的血液把他的白衣染成了烏黑。 牽馬的大漢終於下定了決心,一鼓作氣將馬背上的人橫抱下來,饒是如此,仍舊踉蹌了兩步,最後靠在黑馬身上,總算沒有摔倒。 六年前,吳正風和他爹爹逃到這狼窩村時,也是這樣一副狼狽的模樣,因此他並沒有多少惡意,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彪形大漢瞅了吳正風一眼,卻不答吳正風的話,抱著人徑直往廟裡麵去了。
第一章 狼窩山裡狼窩村(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