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舍門口，以昆吾為首，孩子們的隊伍向著東方走去。 　　正是上午時分，太陽從隊伍正前方照過來，微微有些晃眼。 　　即使如此，昆吾還是覺得天地之間一片昏沉。他實在難以想象剛剛長留大母的溫言密語下同伴們看向他的冰冷目光，也持續深陷在這段窘迫尷尬的記憶中無法自拔。 　　此刻他甚至想就地躺下在地上打兩個滾，因為他每當失落在尷尬回憶中總是如此。 　　毫無預兆的，前麵的昆吾突然發問：“小貪，這些果子你想怎麼做？” 　　黎貪一直覺得昆吾被罵當中丟臉也有自己的錯，因為畢竟長留大母與他是熟人，所以他覺得對不起昆吾。 　　而此刻見到昆吾竟然願意主動跟他說話，心中更是有些心虛了。他不敢抬頭直視昆吾的眼睛，隻好半抬起頭惶恐地說道：“自然是大家一起吃。”他想要回頭看看，但是又仿佛被什麼看不見的力量按住了頭顱，即使用再大的勇氣也還是沒有將頭轉過去。 　　他甚至害怕後麵的兄弟們會覺得他在假惺惺的演戲，由此對他的感覺更加不好。 　　然而事實上後麵的人大部分的人從小到大就連說謊的機會都沒多少，尤其是那些到了山洞之後仍然不善於交際的孩子。因為他們基本上都隻於自己的大母以及一兩個其餘的人交流過，他們的任務是活下去，根本沒有說謊的必要。 　　昆吾接著以溫和地語氣說道：“小貪，放鬆。隻要你別緊張，控製好自己的聲音，後麵的人是聽不到你說什麼的。你真的想分給他們吃嗎，那樣的話你能吃到的可就少很多了。” 　　昆吾向後看了一眼，除了黎貪身邊的幾位中有些人聽到他的話露出了驚詫的神情，再往後的人完全沒有注意到他們。 　　至於某些人是誰，自然是平時憨憨傻傻的那些…… 　　黎貪也震驚的抬起頭來，用不可思議的眼光看向昆吾，“可是我們九黎講的是公平，又食物難道不應該大家一起吃嗎？” 　　昆吾微不可察的笑了笑，解釋道：“小貪，公平隻是用來講給人聽的。人與人生來就不相同，又談何公平，有何公平一說呢？而要怎麼讓一件具體的事真正的有意義才是你要思考的問題。” 　　“從前我們追求公平，是因為我們是一個集體，少了誰都活不下去，所以我們必須公平。可是現在我們不再缺人了，我們有足夠多的戰士，能夠支撐九黎完成想做的任何一件事。” 　　“當然，我並不是要讓你覺得公平不對。我們是需要公平的，但是並不是隨時隨地任何事都需要。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要決定做一件事，那麼現在的你可以先把這件事是否公平向後放，而先去追求那些對你對九黎來說更重要的東西。公平隻是一件事中的一個因素而已，從前對我們來說它是最重要的那個因素，但是現在，以及後來，或許還會有更重要的因素需要你去先做考慮。” 　　黎貪不說話了。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回過頭，看向身後的朋友們。 　　黎廣麵無表情地繼續前進著，仿佛他什麼都每聽到一樣。 　　黎經露出苦澀的笑容，看了黎貪一眼，卻沒說什麼。 　　黎登如往常一樣低著頭，什麼都看不出來。 　　隻有黎巨以難以置信的表情看向昆吾，整個人仿佛被雷劈了一樣汗毛乍起，姿勢也變得別別扭扭，好像連路都不會走了。 　　黎貪知道，黎巨雖然嘴上從來不說，但是心中也是為九黎，為大母和浮玉大母她們感到驕傲自豪的。 　　可是現在昆吾說的話讓兩人實在是難以接受。 　　他低下頭，什麼話也不說，直接忽略了等著他回答的昆吾，自顧自地走著。 　　隻聽昆吾的話語聲傳來：“小貪，這些果子可以大家一起吃，但是你要想想，以後呢？以後如果再有這樣的事，你又該怎麼做？小貪，九黎等著你的回答。” 　　黎貪低著頭，眼淚一點點湧來上來。他沒有去擦，他突然想起來族會那一夜大母安排眾人離場的場景，久久不能忘懷。 　　朦朧間，他聽到昆吾高喊：“黎貪此人，驕傲自大，仗著自己的大母是族正，隻顧自己享樂，不顧兄弟的感受。今日之事我已經訓斥了他，他也知道自己的錯誤，願意有所改正，我還會再單獨懲罰他。至於這些果子，就由他奉獻出來，大家一起分享！” 　　黎貪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向昆吾。雖然聽起來昆吾說的話不利於他，但是他卻覺得心中一暖，頓時心安了不少。 　　隻是身後的黎巨，聽到昆吾的話徹底繃不住了。他懷裡的果子突然掉出來不少，有的直接砸到了黎貪的腳後跟上。 　　黎貪回過頭一看，之間黎巨雙手垂直呆立在原地，正哼哧哼哧地大喘氣，眼看著就要哭出來。 　　身邊的同伴自然也發現了這異樣，隻是黎廣依舊是無所謂看笑話的態度，黎登則依舊低著他的頭，仿佛他抬不起頭來一樣。 　　隻有黎經知道他們二人的感情，見黎巨如此毫不猶豫也丟掉了手中的果子，猛拽了一下黎巨的胳膊，隨後用手輕輕撫摸黎巨的後背。她微微朝黎巨那邊傾斜，在他耳邊說了什麼。而後黎巨便抬起頭來，看向了前方的黎貪。 　　他覺得黎貪受了委屈！ 　　黎貪擦乾了自己的淚水，沖著黎巨笑了笑，點了點頭，隨後給了黎經一個感激的目光。 　　昆吾自然早早地就注意到了身後的景象，他轉過身安靜地看著幾個人的表現，臉上沒有露出任何表情。 　　黎貪走過去，俯下身開始撿散落一地的果子。黎經也立刻跟上，馬上彎腰去撿。黎巨擦了把自己的眼淚，也加入了他們的隊伍。幾人沒想到的是，黎登竟也彎下了胖胖的身子，俯身一起撿了起來。 　　昆吾做了一個手勢，後麵的隊伍自覺繞過他們，穿行而去。而昆吾則在原地站著看他們滿地撿果子的窘境。 　　黎貪甚至感覺有人走過時有小石子打在了自己的身上，不過石頭很小，力氣也不大，倒是沒那麼疼。 　　但是這一下他的眼淚又開始控製不住地往外湧出了。 　　他低著頭憑眼前模糊地畫麵撿著地上的果子，任眼淚在臉上流淌，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昆吾與黎廣安靜地站著，兩人不約而同地閉上了眼睛，不知在想些什麼。 　　黎巨很快發現了黎貪的異樣，他此刻已經看不清地上的果子了，身體一抽一抽地起伏著。受到情緒的傳染黎巨又開始覺得委屈，他想要站起來走過去抱著黎貪大哭一場，餘光卻突然發現遠處的草叢中有個會動的東西。 　　定睛一看，那是一個綠色的，三角形的東西。上麵掛著兩個黑色的圓點，並且還在不斷伸縮著一條粉色的細繩。 　　蛇！ 　　“有蛇！”他的叫聲把周圍停留的幾個人都震住了。 　　眾人齊齊順著黎巨的目光看去，那裡果然有一天綠色的蛇。 　　之間那蛇大概比他們的胳膊還要粗一點，至於長度則看不出來。它隱藏在灌木叢低下，所以才沒被眾人發現。 　　黎巨喊完，第一時間過去拉起了黎貪，將他拽到了昆吾身後。另外幾個人也不傻，馬上向昆吾身後躲了過去。 　　沒想到昆吾卻並沒有太大的放映，反而是笑著對後麵的眾人說：“不要怕，這隻是條小蛇而已。就像你們怕它一樣，它也害怕我們人。”說著，他彎腰撿起地上的一個土塊，朝著那蛇扔了過去。 　　那蛇果然立刻消失在了灌木叢後麵。 　　昆吾笑著給後麵受到了驚嚇的孩子們解釋道：“除了燭九陰那樣的兇獸，其他大多蛇是怕人的，隻要你們不主動去踩它招惹它，它通常是不會攻擊人的……” 　　“啊！” 　　他還沒說完，黎經突然又吼了出來。 　　“你們看那是什麼！” 　　黎經指著大原他們所處位置的北方，指向了一處地麵。找書苑 wｗw.ｚhaoshuyuan.coｍ 　　幾個人一開始並沒有看清楚有什麼東西，直到定睛數秒之後，才終於發現了不對的地方。 　　綠草的掩蔭之下，數不清的綠色的蛇正吐著信子向著他們的方向爬了過來。 　　昆吾立刻反應了過來，一把抓住他們大喊道：“你們馬上回山洞，絕對不要出來，會有人看著你們的。快跑！” 　　之間他一個邁步，一下邁到了一棵樹下，隻有了一瞬間就爬到了粗壯的樹枝上。 　　他回頭看了他們一眼，又焦急地喊了聲，“快跑！” 　　他們從未見過如此緊張的昆吾，自然不敢有所怠慢，於是黎巨與黎經架起腿已經嚇軟了的黎貪，加上黎廣黎登二人，他們立刻向著山洞飛奔而去。 　　黎貪全憑兩個人架著自己，雙腳完全離地。他回過頭看去，遠處的平原之上出現了一些黑點，但是看不清具體是什麼，隻聽到那邊傳來紛亂嘈雜的聲音。而地上的蛇群則已經快要爬到他們平時取水的溪流旁邊。他覺得有些眩暈，幾乎就要失去意識。 　　突然，就在剛才昆吾消失的方向，一個極度響亮的聲音又讓他的意識抓住了一絲堅實，從而清醒過來。那聲音大到黎貪覺得就算在東邊的大祀之地都能夠聽清楚。 　　那是昆吾充滿力量的咆哮之聲，那是男孩們女孩們從未聽過的，催動命脈的縱情巨喊。那聲音有如惡魔的嘶吼，石破天驚貫入長空，又隨風散落入九黎的每一寸地界，啟策著這臺機器的血脈奔湧。它驚醒了這個剛剛開始運行，朝氣勃發但也還殘存著昨夜昏沉的九黎。 　　“敵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