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麼會住在這裡啊?” 有湮澤帶路,黎貪沒那麼緊張了,甚至還張口閑聊起來。 湮澤邊走邊答道:“我不喜歡人多的地方。” 黎貪一怔,自己與這位還真是有點像。 走了一陣,他又開口道:“你聽,這總有一個奇怪的聲音,那是什麼聲啊?” 湮澤冷冷地問道:“你就是因為這個才想上山的吧?” 黎貪見自己的小心思被點破,在湮澤身後尷尬地笑了笑。 湮澤繼續說道:“來都來了,就順路帶你去看看。” 黎貪知道,其實什麼“來都來了”都是借口,湮澤就是想帶他過去看看。他們這種人都是這樣,剛認識的時候總是笑嘻嘻的,相處久了熟了之後就總平靜對待甚至是冷著臉。倒不是缺乏感情,隻是他們這樣的人生來就沒那麼愛笑。但是他們又往往是刀子嘴豆腐心,明明對朋友很在意,但就是不太願意表達出來。 有時候他很羨慕黎巨,能夠將自己的喜怒哀樂表達的灑脫隨意。 兩人一路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談著,不知不覺間就快到山頂的位置了。往前看去盡是碧藍的天空和飄渺的雲,再就是那個聲音越來越大的異響。 山頂是一塊不大的平臺,看樣子應該是由一整塊巖石構成,其表麵經過風蝕雨侵,早已變得參差錯落,站上去格外的硌腳。 黎貪站在這山頂之上,感覺心情一下都舒暢了好多。腳下的山川水流都一覽無餘,仿佛自己馬上就能觸碰到上麵的藍天白雲。北方的山上有野獸追逐,還有鳥雀飛遠,即使隔著草木也能看的清楚。 他雖走遍九黎,卻從未見過那樣的景象。 而站在著上麵向大青石看去,那大土堆之上的青色印記竟然有圓有方,甚至分列的有些規律,看起來絕不是一般的草木那樣簡單。 湮澤應該是早就在這裡看過許多次了,等了黎貪一陣,她才說道:“看夠沒有,看夠找點果子吃去。” 黎貪被她點醒,將將要轉身下山,卻猛然意識到自己還沒見到那異響的來源,便又問道:“你還沒告訴我那異響是哪裡來的呢?” 湮澤無奈,轉過身朝著某個方向昂了昂下巴,權當作提示。黎貪順著那方向看去,果然發現那山崖之上竟然有流水落下。他一下大感好奇,急忙提問道:“那是什麼?水為什麼不走山路,為什麼直接從空中落下?” 湮澤為他解釋道:“那叫做飛瀑。就是像你剛才說的,水飛落而下,就是飛瀑。至於這飛瀑是怎麼來的,在我小時候聽人說過。有人說是那裡原本是澤非山,後來不知怎麼一下起來成了山,水沒了路自然就要飛落而下。也有人說是許多年前的雪,在這山上化了,化成了水,水再落下,就成了這樣子。” 黎貪歡喜道:“那什麼雪,竟然能化成水嗎?” 湮澤道:“我也是聽說的,等我有記憶後這土地之上就很少有雪了。” 黎貪很興奮,繼續說道:“你說這自然竟這麼神奇,能造出這山水,還有能化成水的雪。對了,還有海!” 湮澤遲疑了一下,開口問道:“你知曉《山海》嗎?” 黎貪皺眉想了想,突然想起當時曾經給自己講過的話,便答道:“你說的是由庚的《山海》畫嗎?” 湮澤點點頭道:“傳說那《山海》上記載著這片土地上所有的山川河流,飛禽走獸,那才真的是神奇。”她的情緒也稍稍被眼前這個對世界充滿好奇的少年帶動了起來。 黎貪突然說道:“等有一天,我一定要找到那《山海》畫看一看。我還要去看一看海!” 湮澤看著這個少年此刻眼睛泛光的單純模樣,沒有說話打擾他。 良久,黎貪終於回過神來,他又說道:“要是,要是未來有一天你成了族正,你能不能讓我去九黎之外,我到時候就可以自己去見見這世間的樣子。”雖然他嘴上這麼說,但是其實他覺得這幾乎不可能。僅憑現在的情形來看,隻要當時願意,湮澤隨時可能性命不保。隻是從當時的表現看起來他不太想對湮澤動手,而是更希望湮澤自己安分些。 湮澤心情有些浮動還沒緩過神來,笑答道:“好啊,到時候你就畫一畫你所見到的山海,帶回來給我看看。”她以為這是黎貪在向她示弱的表現。 黎貪心裡覺得她的回答不是很合適,但是也沒說什麼。他主動說道:“哪裡有果子,我們去吃點果子吧。” 湮澤自然不會拒絕,轉身帶起路來,二人就這樣開始向山下走去。 時至深秋,這個時節已經沒有太多的果子可供挑選,好在黎貪也不像黎巨那樣嘴刁,跟湮澤簡單的在山上摘了些果子,便返回了湮澤住著的那片石臺。 二人又一次並肩坐了下來。 他們能夠摘到的果子大多都是上次黎貪說的那樣吃起來有些“膩”的果子,雖然可以吃,但是口感算不上好。 黎貪抱怨道:“你是不是把好吃的果子都吃完了,留下的都是這樣不好吃的?” 湮澤卻解釋道:“這天地自有其道,這個時候長這樣的果子,是為了讓人獸吃了能夠多長些肉,以為即將到來的冬天做準備。” 黎貪疑道:“你還懂這些?” 湮澤卻驕傲地回道:“我小時候學得可比你要多得多。” 黎貪自然不服,“我可是會獵術的,你會嗎?” 湮澤笑了,笑得很明艷,她說:“我不會獵術,但是我會些觀象,也懂些醫術,另外我也知曉些草木,還了解一點戰法。” 黎貪好奇:“戰法是什麼?” 湮澤不輕不重地說道:“沒什麼,就是兩族戰爭時派遣戰士,輸送食物,觀察地形,安排休息之類的。” 黎貪看著她炫耀的行為,心道:“原來你也會驕傲啊!”但是嘴上卻還是說道:“這有什麼了不起的,你遇到我不還是打不過我?” 湮澤淺笑著,回道:“我可不會跟你打,我又不是戰士,我要做的是在後方做好安排,讓我的戰士能夠打贏。” 黎貪心中暗自思考道:“這似乎是當時曾經要求我的,沒想到她竟然會。難怪她執著於想要執政九黎,看來她是對自己的本事很有自信。” 雖然如此,但是他還是嘴硬道:“說這麼多,你還是打不過我。” 湮澤卻神秘一笑,幽幽說道:“那可不一定。如果給你殺人器讓我們必須要麵對麵地打,那我或許打不過你。可是如果是讓我在一處地形中與你戰鬥,那死的未必是誰。” 黎貪疑惑:“哦?” 湮澤笑道:“你能夠分辨出樹林裡什麼食物能吃,什麼食物有毒嗎?我可以。你能夠找到石器做你的武器嗎?我會磨石。就算你用木器,你知曉哪種樹木可以用來製器嗎?我知曉。你能夠分辨出哪裡有兇獸,甚至是利用兇獸殺人嗎?我可以。”她笑著看著黎貪,眼中閃爍著前所未有的自信。 她是有資格笑的,至少在她說的這些方麵她確實懂得比黎貪多太多。 黎貪自知與她有差距,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是適合做一個觀象者的。” 湮澤被激起的自信心搞得有些迷糊,難得的開心了一陣。 黎貪深知此時正是該趁熱打鐵的時候,於是趕緊提出來說:“你能教我嗎?” 湮澤看著這個與自己小時候很像的孩子,思索了一下後終究還是答應了。 她心想:“我隻要教他些與族政無關的草木知識就好了,這樣既能夠得到他的‘支持’,又不會讓他威脅到我未來的道路。” 可是啊,可是啊,她不明白,那些自有當時教授,原本也用不到她來教! 說教就教,湮澤開始教他一些短句。 “樹灌藤被竹,天地雷水火……” 黎貪:“這都是什麼呀?” 湮澤:“你先記,記住了我再給你講。” 黎貪:“哦,樹灌藤被竹,天地風水火……” 湮澤:“錯啦!是雷水火!” 黎貪:“沒有風嗎?難道不該有風嗎?” 湮澤笑了,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笑得很得意:“風是火所成的,算作一種。” 黎貪:“啊?” 湮澤笑得燦爛,催促道:“快記,記完再說。” 黎貪又道:“這樹灌藤我都知曉,這被和竹是什麼呀?” 湮澤:“被就是蓋在地上的,比如這草。竹就是一種適合做器的草木,等你以後見見就知了。快記!” 黎貪:“知道了知道了!樹灌藤,藤,藤什麼來著?” 湮澤:“你真是……”她伸出雙手握成拳頭,每說一個字就伸展一根手指,就這樣邊說邊伸手指道:“樹,灌,藤,被,竹,天,地,雷,水,火……” 黎貪看著她認真的樣子,心中其實隱隱有些難受,不僅僅是為她遭遇的這些難受。黎貪自己也比其他同伴多學了很多知識,他覺得很苦很累,很羨慕其他人吃吃喝喝玩玩樂樂的生活。可是湮澤竟然懂這麼多,她小時候一定花了更多的時間,更多的精力去學習這些吧…… 如果可以的話,誰又希望要跟這樣一個漂亮的大姐姐敵對呢?但是當時說過,他是黎貪,他與別人不一樣。他聽進去了,或者說那是他所希望的。想到這裡,黎貪更加珍惜現在的這些時間。 他也跟著她的樣子攥拳伸手指,時不時趁湮澤不注意時啃一口地上難吃的果子。二人一教一學,雖然一個有所保留,一個刻意搗亂,不過倒也勉強有幾分師徒的樣子。 太陽一點點西移,流雲隨風飛逝。 然而秋日午後卻總是時光漫長,他們總還有些可以玩笑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