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黎北方,在男孩子們住的山更靠東北的位置,湮澤所住的山就在那裡。 黎貪收到大母的指令後,一路上沒有任何停留,全速跑向湮澤那裡。大母知曉了他知道湮澤的住處,那大概也知曉了他與湮澤之間的種種。既然都這樣了,那就沒什麼好掩飾的了,大不了這次事件結束之後受大母懲罰就是了。 至於大母究竟是怎麼知道的,他認為應該是黎巨說出去的,但是他還沒來得及確認這件事。 此刻他心中想著的是另一件事:大母找湮澤過去做什麼? 首先,從目前的局勢來看,一定是有極其重要的事情。但是問題在於,重要的事情為什麼要找湮澤去?這兩個人明明都與對方合不來,既然如此難道不應該不相往來嗎? 黎貪能夠想到的唯一的解釋是:除了湮澤,九黎找不出第二個人來能夠應對這樣的情況,所以才不得不去找她。 而黎貪一旦想清楚了上麵的問題之後,後續的問題也相繼在腦海中浮現出來。 大母怎麼知道湮澤有什麼樣的本事?聽湮澤的說法,大母從前似乎與她關係還不錯,那麼是大母從前就很了解湮澤,還是大母一直在觀察著她? 大母與湮澤現在究竟是什麼樣的關係?又是什麼導致了她們關係的改變? 問題實在太多,黎貪知道的又太少,實在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而想著這些,不知不覺間他就已經跑到了湮澤所在的那座山。黎登跟在他的身後,被他拉開了一小段距離,但馬上也跟了上來。 月白清冷,為大地帶來一絲絲明亮,卻被這山林拒之門外。站在山腳下向上看去,隻有無盡的黑暗堆積。從前來時黎貪從未留意過山上的風景,而現在他卻猛然覺得這山林如此陰森。從前他最害怕獸吼,可是現在他反而覺得寂靜無聲才是最可怕的。總感覺有什麼正藏在某棵樹的後麵盯著他,這讓他感到十足的涼意。 雖然如此,但是他也沒忘了大母給他的任務,所以他也不得不硬著頭皮上去。好在黎登還在,那碩大的石板就在他的身邊,仿佛能夠把他的害怕也擋住一點。他回頭看了一眼黎登,與他交換了眼神,而後二人就踏上了登山的路。 黎貪住的石臺是在半山腰上,說高不高,可是真爬起來也不算低。他們廢了不小的力氣,才終於爬到了湮澤所住的石臺處。黎貪也不遲疑,趕緊跑到湮澤所住的山洞洞口,輕聲呼喚著湮澤的名號。 “湮澤,你在嗎湮澤?”他在山洞門口低喊著。 他不敢走進去,因為裡麵太黑了,黑得看不見一絲一毫,仿佛走進去就會被黑暗吞掉,連骨頭都不剩。他也不敢高聲,因為他害怕被別的人或者別的什麼東西聽到,即使他知道這山上住著的隻有湮澤一人。對於弱小者而言,隱藏自己不被發現也是一種生存的本能。 “小貪,好了嗎?”黎登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從前他是絕不會多問這一句的,今天他明顯也是急了。 “湮澤?湮澤別睡了。”黎貪感到後背不斷傳來陣陣涼意,雖然他的臉沖著山洞,但是他的眼睛卻一直注意著左右兩邊。這塊在峭壁之上的石臺並不能給他足夠的安全感,反而讓他覺得自己搖搖欲墜。 這是黎貪第一次在夜晚到這麼遠的地方來,這又是一個他不熟悉的地方,此刻他幾乎要站不直了。他見湮澤一直沒有回應,便回頭對黎登說道:“她好像不在這裡。” 黎登懵了,他皺起了眉頭,問道:“那她在哪裡?” 黎貪低聲答道:“我不知,要不我們先回去吧。”說著,他就要掉頭往回走。 可是黎登卻攔住了他,他急道:“小貪,族正讓你來把湮澤帶過去,咱們就這樣回去算什麼?” 黎貪聲音顫抖著回復道:“可是她不在這裡,我能怎麼辦?”他幾乎是以央求的口氣說道:“我們先回去吧,大母一定還有別的辦法的。”說完,他又準備向前走去。 黎登生氣了,他把空著的一隻手摁在黎貪的肩膀上,怒道:“黎貪,咱們是帶著任務來的,沒有完成就不能回去。你不能總是這樣,一遇到害怕的事就放棄了,如果小廣在這裡他一定不會走的。” 黎貪那敏感脆弱的自尊心被他這番話狠狠紮了一下,他也怒道:“那你就去找黎廣啊!你是什麼東西?你憑什麼教訓我?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拿著塊破石頭就很厲害啊?要不是黎廣你覺得有人會願意認識你嗎?你隻是永遠聽黎廣安排的一酉而已,你竟然敢說我?” 說完這些,他立刻害怕起來。他就是一時沒忍住,才故意說出了這些難聽的話。可是啊,可是啊,他當即忍不住去想,如果他是黎登,他聽到自己的朋友這麼說自己……他不敢再往下想。 在今晚這種特殊的情況下,恐慌和焦急放大了他的情緒,最終他的害怕占據了更大的位置,又一次戰勝了他的理智。與從前那個愛哭的黎貪相比,他雖然有進步,但是也僅僅是局限於進步而已。人都會進步的,就像黎登,不也不斷在進步著嗎? 他們隻是一群普通的孩子,有人教導他們,有所進步再正常不過。但是想要讓他們徹底的改變,顯然不是靠教導能夠做到的。 一棵小樹苗最終能成長為參天的大樹,不僅是修建枯枝,更是要無數次淚水澆灌的。區別隻是有人會選擇流在臉上,而有人會選擇流進心裡。 沒等黎登回話,湮澤從石臺後走了出來。“你們為什麼會在這裡?你們在這裡吵什麼?”她看著黎貪眉頭緊皺,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 二人之間的緊張氣氛隨著她的出現得到了緩解,黎登這才放開了黎貪的肩膀,默默地退到了後麵。 黎貪帶著說不清的恐慌,轉頭說道:“我大母讓我來找你去,有很重要的事情。” 湮澤驚訝道:“你大母?找我?真的?你不會是想要騙我過去做什麼壞事吧?” 黎貪深吸一口氣,想要借機平復一下自己的心情。但是這卻沒太大的效果,他仍舊忍不住將自己代入黎登去想。但是他還是強忍著向湮澤解釋道:“有外族入侵,大原那邊需要你。” 湮澤更驚訝了,“外族?東夷?神農?叫我去做什麼?” 黎貪此刻隻想要快點逃離這個讓他感到恐慌的地方,他說道:“你先跟我走吧,等你到了就懂了。”見湮澤還有些遲疑,他隻好又補充了一句:“現在可是你表現的好機會,你還有什麼好遲疑的?”說罷,他轉身就走,沿著原路返回。 湮澤自問對黎貪也是有些了解的,見黎貪都說到這份上了,自然也明白過來事情的緊要,於是她也跟著黎貪跑去。 沒邁出幾步,她轉頭向身後的黎登喊道:“你還愣在那兒乾什麼,快跟上啊!” 黎登卻半蹲著身子,回道:“你們先走,我休息一下,一會兒就跟上你們。” 湮澤一下停了下來,作勢就要回頭去攙黎登,卻突然被前麵的黎貪喊住:“快點!晚了就來不及了,你早到一點九黎就少一分危險。”他沒有注意到黎登的異樣,也沒有注意到不經意間他已經開始學著當時給別人施加壓力了。 湮澤遲疑了一瞬,最終還是跟著黎貪跑去。 於是這條路上又多了兩個奔跑的身影,隻是從黎貪和黎登變成了黎貪和湮澤。黎貪用盡全身的力氣奔跑,讓自己快一點再快一點,仿佛隻要他跑的夠快那罪惡就追不上他。湮澤也盡最大的力氣在跑,對她來說這樣的機會確實難得,她必須好好把握。他們都有著自己的私心,但是同時他們也都是為了九黎。生活總是這樣奇妙,莫名其妙的,他們竟然也有了能光明正大地在一段路上同行的時刻。 一路無話,氣喘籲籲的兩人終於趕到了大原。 還沒到眾人麵前,湮澤就大致看清了此處的形式。九黎的戰士們正圍著一些外族人,卻並沒有攻擊他們。族正與昆吾都在這裡,九黎的獵者巡者們應該也都到齊了,看來是要發生戰鬥。 族正見她來了,隻淡淡看了一眼,沒再有別的動作。湮澤臉上迅速掛起一個微笑,深吸一口氣後徑直地向族正走去,她先開口問道:“需要我做什麼?” 族正冷冷回應道:“不需要你做什麼,在一邊看著就行。”而湮澤竟然真的就站到一邊去了。 隨後,族正轉向昆吾,對他施以指示的目光。 昆吾雖然麵色不悅,但是既然這裡已經有族正和湮澤,他也不得不去執行族正的命令。雖然他與族正意見不同,但是他也明白族正的目光看得比他要更加長遠,所以她讓做的事情一定是很重要的。說實話,他不願意走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舍不得在這裡縱情廝殺的機會。 他最後看了一眼北方,轉身向西走去。 族正不放心地開口問道:“你要怎麼做?” 昆吾答道:“我帶著火石,不是要把神農帶來嗎,鬧得大一點就行了吧。” 族正試探著說道:“不用火石,多帶些人一起去不行嗎?” 關這時在一旁補充道:“不行,咱們人太少,如果再來人根本不夠。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族正無奈,隻好又囑咐了一句:“隻要能把神農引來就行了,盡量不要生出仇恨來。” 黎貪在一邊終於聽明白了幾人對話的意思,趕緊跑到昆吾身前問道:“你要去神農?” 昆吾學著他們幾人常常做的動作,滿臉無奈地聳了聳肩,算作回應。 “為什麼啊?”黎貪急了,語調也不自覺高了起來。 族正卻喝到:“黎貪,回來!昆吾有事要去做。” 黎貪雙臂張開,擋在了昆吾向西的路上,他帶著哭腔喊道:“可是那裡有燭九陰,那裡還有外族人,那裡……” 昆吾笑了,他伸手摸了摸黎貪的頭,就像當時常做的那樣,將黎貪安撫了下來。他深知自己任務的重要,否則族正也不會交給他去做,所以他再沒有絲毫遲疑。越過黎貪,他徑直向著西方的高山而去。 黎貪哭了,他原本就積攢了很多情緒,此刻徹底爆發了。 他不斷重復著:“為什麼?” 隻有他在哭,大原上回蕩著他的嘶吼,沒有人安慰他。 這裡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無論族正,昆吾,還是湮澤,關,獵者巡者們,他們哪有時間精力去管他呢? 就在這時,被圍住的東夷人卻突然暴動了起來。他們站起來身子,不斷向九黎的包圍線擠了過來,黎貪被他們吸引了注意力。他看著他們驚恐地眼眸,聽著他們口中的哀嚎,感受著他們心底的恐懼。 混亂中,不知是誰第一個開始高喊: “他們來了!” “有熊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