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太陽剛微微有些西斜，此刻正該是一天之中最熱的時候，但是此刻已然是秋意闌珊冬風漸起的時節，走在路上倒讓人覺得有絲絲沁人的冷意。 　　“你來過這邊的山裡嗎？”昆吾走在黎貪的身後，看似走得漫不經心，但是如果走近去看就會發現他的肌肉時刻緊繃著。他距離黎貪隻有一步的距離，並且不斷地觀察著四周的環境，這樣一旦遇到什麼危險他就可以第一時間護住黎貪。 　　黎貪走在前麵，微微停滯了一下。他抬頭向四周的群山看去，隻見天空中有一隻鳥飛過，隨即這裡又恢復了瘮人的死寂。 　　他們此刻正在九黎北方的群山之中，從巡邊結束的位置到湮澤所住的山中間有別的山阻擋，所以他們不得不繞路。而繞到浮玉住處旁的那條路顯然太遠了，所幸有昆吾跟他一起，於是他們選擇了這條更近的路。 　　其實他們現在也不確定他們具體在哪個位置，但是他們可以很清楚的看見大青石就在前方，而黎貪記得湮澤所住的山就在大青石的西南方向，所以他們隻要看著大青石走就行了。隻要大方向沒錯，總是能找到到達終點的路的，無非是遠一點近一點而已。 　　“我曾經在湮澤住的山上看過這裡，但是沒有來過。”黎貪想起他跟湮澤曾經在半山腰上遠眺的情景。那時隻覺得這裡山河壯麗秀美如畫，比那萬裡同色的草原要好看許多。然而當他親身走進這畫中，他才忽然意識到這美麗似乎也是可以致命的。 　　“對了，一會兒到了那裡之後，你在山下等我可以嗎？”黎貪忽然停下來，轉過頭來正色道。 　　“怎麼，你跟她還有什麼悄悄話要說？”昆吾並沒有表現得很嚴肅，而是以一副似笑非笑的麵孔挪揄道。 　　黎貪見他這樣的態度，知道他是不想把氣氛弄得太過於沉重。於是他也嘻笑起來，“風景那麼美，又是要去見一個那麼好看的女人，這麼好的一件事，咱不能煞了風景。”他小步跑開，回頭觀望著昆吾的態度。 　　“欠揍了是吧，你說誰煞風景！”昆吾佯怒，提著沙包大的拳頭追了上去。 　　黎貪看他的態度知道他是同意了，如釋重負地跟他玩起了追逐遊戲。 　　嬉戲一番過後，二人又一前一後的走在了路上。 　　“你早說的話我就不過來了，浪費我的時間。”昆吾嘴上抱怨著，但他的眼睛仍舊觀察著四周。 　　“那不行，你不來我可不敢走這條路。” 　　“你這個膽子啊，怎麼就那麼小！” 　　“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往那裡一站就能把危險都嚇跑。” 　　“也是，畢竟能像我一樣有氣勢的人太少了。” 　　“氣勢？什麼氣勢？你難道不是靠臉把危險都嚇跑的嗎？” 　　“討打！” 　　“……” 　　二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為這片死寂的環境注入了一絲生機。 　　“對了，我有個問題想問，你能不能不要跟當時說？”黎貪忽然變得正經起來，他想要趁著這個機會盡可能去了解一下當時。 　　“你還真有秘密呀？你問吧，如果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我就不說了。”昆吾也變得嚴肅起來，涉及當時的問題，如果是別人問他他一個字都不會說，甚至可能會把那人抓到當時麵前。但是這是黎貪，當時說他與別人不同。 　　“不能直接問當時跟我大母的關係，這個問題他很可能不會回答。”黎貪在心中暗暗想著。“可以先從那晚的事開始，然後慢慢問到當時與別人，與九黎的關係，最後看看能不能順便提一嘴大母。對，就這麼辦！” 　　想到這裡，他開口了：“當時為什麼能夠調動神農的人啊？那天晚上當時帶著他們回來，好像那些神農戰士都聽他的。” 　　昆吾搖搖頭，“不是當時能夠調動他們，而是當時能夠說動那些能調動他們的人。我說的是不是有點繞了，這樣說吧，大家都會聽族正的命令，而當時做的就是讓族正發號施令。” 　　“當時能夠說動神農的族正？”黎貪被驚到了。 　　昆吾擺擺手，“不是，隻是說這麼個意思而已。他們總要聽一個人的話，而當時隻要找到那個人就行了。” 　　“噢，這樣啊。那當時也很厲害，他竟然能夠說動神農戰士的領導者。”黎貪接著按他的思路往下順。 　　“那你可小看當時了，他不僅能夠說動神農人，有熊的湯水部他也曾經去過，還有很多很多別的地方的種族，他能夠說得上話。所以呀，你要好好聽他的話，等以後你也能跟他一樣厲害。”昆吾說到這裡不免有些驕傲，末了他還不忘苦口婆心地教導一下黎貪。 　　“湯水部，不是姬水部嗎？”黎貪對這個問題來了興趣。由於一邊說話一邊走有些分散注意力，他索性不走了，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那不一樣，姬水是姬水，湯水是湯水，這些都是有熊的分部。”昆吾彎腰翻開地上已經被分解的破損不堪的葉子，確定了附近沒有獸蹄印和蛇行的痕跡，這才在黎貪的身後坐了下來。 　　黎貪覺得這樣很奇怪，剛想要轉過去麵向他，卻聽到他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你就這樣坐好，如果麵前有危險就趕緊站起來跑，身後我會替你看著。” 　　黎貪心中一暖，不禁有些感慨。昆吾對他的好是沒得說的，雖然他老是揍他，但多數時候都是他自己惹事導致的。而且昆吾不僅教了他獵術，還時時刻刻保護著他們，尤其是他。 　　“我還聽當時說過有熊有一個紅塵部，這有熊到底有幾個部啊？既然都是有熊人，為什麼還要分成這麼多部呢？” 　　“有熊應該是隻有三個部，我隻聽當時說這三個部都是以水命名的，其餘的我就不知了。”昆吾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黎貪實在是忍不了這樣的交流方式，他還是想轉過去麵對昆吾。他覺得這裡不會有什麼危險。但是昆吾見他的動作還是製止了他，“你不要轉過來，如果麵對的話你身後有一片範圍我是看不到的，除非我站起來。走得久了我也有些累，你就讓我休息會兒吧。” 　　“昆吾，你為什麼對我們這麼好啊？”黎貪聽了他的話，最終還是放棄了轉過去的想法，並且由衷的感慨起來。 　　“當時說讓我保護好你，我就照做咯。”聽著悉悉索索的聲音，黎貪感覺他好像在身後聳了聳肩。 　　“當時說什麼你都會照做嗎？”他回過頭去，看見昆吾正在扒拉地上的葉子。 　　“那當然，我從小就跟著他，沒有他我早就死了。無論他讓我做什麼，一定有他的道理，所以我當然會照做。”昆吾並沒有抬起頭來看他，而是饒有興致地玩弄地上枯黃的碎葉。 　　“可是，你就沒想過……”黎貪想起湮澤曾經跟自己說過的，當時派外族人來將她的同伴都殺死的事。 　　昆吾笑了，“小貪，咱們兩個不一樣。你是未來領導九黎的人，你自然要想的多一些。但是我不一樣，我隻是當時的一個追隨者，他說什麼，我就做什麼，僅此而已。” 　　黎貪忽然覺得氛圍有些壓抑，他努力地克製著自己的情緒，“那你就沒有自己的想法嗎？” 　　昆吾從地上撿起了一片葉子，將其放在略高於頭的位置仰頭看了起來。“我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九黎有那麼多人，你有你的想法，他有他的想法，那還怎麼過下去？無論什麼事，當時都有他的主意，還有族正這些人也有各自的想法，這些就夠了。我這人沒那麼靈光，也想不出什麼好的想法，所以我隻要聽他的話就可以了。” 　　其實話題已經從黎貪預想的方向跑偏了，但是此刻黎貪更想先說這個問題。聽了昆吾的話，他不免覺得有些悲傷，“我覺得，其實你……” 　　昆吾打斷了他，“小貪，不隻是當時，你也是這樣。未來你要領導很多的人，如果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想法，那你還怎麼領導他們。你有你的想法，別人當然也可以有，但是不是所有人都能說出自己的想法，就算別人的想法很好，也必須要以你的號令為準，你懂嗎？現在這種時候，這天底下馬上就要亂起來了。我們想要傳承下去就必須團結起來，九黎就隻能有一個聲音。” 　　黎貪不說話了，他忽然覺得秋天是個悲涼的季節。 　　“你其實不用為我感到什麼，我自己了解自己，我本身就隻適合做這些事，就算你要讓我想什麼我也想不出來。從我跟著大家離開神農開始，我就已經決定了，未來我一定要聽當時的話，無論他想做什麼，都要幫他完成。這本身就是我想做的。所以當時跟我說讓我保護好你，我就一定會盡我所能地做到，這不是當時的命令，這是我的心願。你如果想為我做些什麼的話，那就好好聽當時的話，成為一個好的領導者，這就是我所希望的。”昆吾的語氣平淡，卻讓黎貪感到了不可置疑的威嚴。這是長輩對晚輩的要求，更是一個九黎人對他同伴的無限信任。 　　黎貪更加難過了，“可是你對他這樣忠心，但是，但是……我不是說他不好，隻是……那天晚上，你昏過去那晚，他都沒有去看看你。我……” 　　昆吾笑著搖搖頭，“你就因為這事兒替我難過？這算什麼，當時在我小時候將我從神農帶了出來，使我免於做一輩子的奴隸。後來他又安排我遇見了你大母他們，我們一起從神農逃了出來，這才有了九黎。他不僅救了我的命，還讓我能夠有所信仰，這才讓我能活到了現在，並且也願意一直活下去。就算我對他來說隻是一個普通的族眾，但他對我來說就是全部。” 　　“你不是白華的人？”黎貪忽然注意到了昆吾話語中的一個隱藏的信息。 　　昆吾搖搖頭，“不是，我小時候是神農主族的奴隸，奴隸你知嗎？就是那種沒有自己的生活，從生到死都在神農的控製之中的人。但是當時把我從神農帶了出來，我才知原來人還可以這樣活著。” 　　黎貪還想繼續說下去，但是他們旁邊的灌叢忽然開始沙沙作響。 　　昆吾立刻警惕地站起來，將黎貪放在了自己的身後，帶他向後退了一段距離。“我說跑你就跑，我會拖住這裡。你就從原路返回，隻要跑到大原上你就安全了。”他不熟悉前方的路，所以讓黎貪從原路返回。 　　黎貪沒有說話，緊張的吞了口唾沫。 　　那灌叢的方向忽然傳出來一個奇怪的聲響，聽起來像是某種生物發出的，十分高亢嘹亮。 　　隨著那聲響，灌叢的搖擺猛然加劇，沙沙的響聲也越來越密集。 　　突然，一個奇怪的生物從那片樹叢中沖了出來。它並不是向著黎貪他們的方向，而是沖向了另一邊。 　　黎貪被嚇的猛地一縮頭，再睜開眼時終於看清了那東西。那是一個男孩正趴在一種獸的後背之上，他的口中吐著白沫，似乎是被那狂跳的野獸顛暈了。 　　還沒等黎貪他們反應過來情況，另外兩個人忽然從那灌叢之中跑了出來。其中一個是高大的青年人，而另一個是一個小孩子，看起來年齡比那獸背上的那個還要小一些。他們穿的不是九黎製式的草衣，而是厚皮衣。這樣的衣服黎貪見過，那是姬水部戰士穿的。 　　“噗通。”那獸背上的人忽然摔下馬來，他看起來比那個小孩子大不了多少，也屬於孩子的範疇，明顯比黎貪要小。 　　背上的人終於被它顛了下去，那獸猛地從鼻孔中噴出一股氣流，同時也發出一陣嘶鳴。它隨即向另一個方向跑走了。見此情景，從草叢中出來的另外兩個人也鬆了口氣，隨即注意到了旁邊的昆吾二人。 　　兩撥人都警惕起來，各自擺開了架勢。 　　“有熊姬水部的人？”昆吾率先發問。他緊繃著身體，仿佛隨時都要如果去與那兩人廝殺。 　　“你們是九黎人？”另一邊的高大男人也發問道。他同樣表現的很緊張。他的身子側對著昆吾，同時拳頭懸在空中，這樣他就能有更長的攻擊距離。 　　與昆吾對峙的同時，兩個有熊人謹慎地麵對著昆吾橫移，慢慢向著摔在地上的男孩的方向轉了過去，更小的男孩第一時間過去扶起摔下來的孩子。 　　“馴馬呢？怎麼跑到我們九黎來了？”昆吾故作輕鬆地說道。他看那個高大的男人還年輕，並且看他的樣子應該沒有太多的戰鬥經驗，所以他判斷出這個男人應該打不過自己。至於另外兩個小孩基本上可以忽略，也就是說在場的三個外人打不過他。 　　“這裡可不是你們九黎的土地。”高大的男人仍舊謹慎的擺著架勢對著昆吾。 　　“咳咳，這，這是怎麼了？”被摔下的男孩咳了兩聲，隨即清醒了過來。看見了當前的形式，他有些虛弱的發問。 　　“沒怎麼，你們打不過我。但是我不想傷人，你們趕緊走吧。”昆吾麵對著那個孩子，同時用餘光瞄著高大的男人。 　　“沒事！沒事。這是九黎人，不是東夷人，應該不會怎樣麼我們。”那孩子懵了一陣，終於反應過來以後，他趕緊向身邊的高大男人解釋。 　　“下次馴馬可別跑到我們九黎來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ａn.com 不然你們可危險了。”昆吾見對方沒什麼敵意，便假笑著打趣道。其實黎貪能感受到他的肌肉仍然緊繃著。 　　對麵的男孩笑了笑，“別緊張，別緊張，大家都是朋友，前幾天我們才剛跟你們一起殺完東夷人呢。” 　　昆吾也笑了笑，“要不是這樣，你們今天還真回不去。你叫什麼？”他緊盯著那個男孩，一直藏在他背後的黎貪也終於露出了頭去看那個他們的樣子。 　　那個男孩仍舊笑著，他能夠看出昆吾比他身邊的高大男人更兇狠，但是明顯無意於與他們發生碰撞。所以他先是安撫好了他身邊的兩個人，確保他們不會過於緊張導致擦槍走火。隨著那個高大男人小心翼翼地放下了手，對方的三個人都收回了架勢，各自麵向昆吾站定。氣氛這才稍稍緩和下來，不再那麼劍拔弩張。 　　“我們有熊可是大族，你先說你叫什麼。”他臉上笑著，嘴上卻故作強硬。然而大家都能看出他在演，或許這也是他希望讓黎貪二人看出來的。 　　“我叫黎和。”昆吾不屑於與他爭論誰先誰後的問題，隨口報了個假名字。 　　“我叫黎貪，我大母是……”黎貪剛要自報家門，昆吾趕緊捂住了他的嘴。 　　“你呢？”昆吾明確的指向那個從獸背上摔下來的孩子，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他應該是對方三人之中地位較高的人。 　　他笑了，笑得很陽光，這讓黎貪覺得他應該不是什麼壞人。 　　“我？我叫公孫典，我是有熊姬水部的，你們也可以叫我姬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