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的夜是厚重的，既沒有春的臆動，夏的活潑，也不似冬的肅殺。就像是一個孤單的人，陷入無盡的思考之中，總讓人覺得有看不見的距離。 　　而人總是不喜歡孤獨的，於是他們就會待在一起。說點閑言碎語，或是隨便做點什麼，哪怕隻是坐著靜靜地不說話，隻要能夠看見彼此，就會有對抗夜的勇氣。 　　有熊的姬水部就是如此，如果從天空中俯瞰下去，就會發現那裡有一個個晃眼的亮塊。那是一團團篝火，它們的周圍聚集著或多或少的人。 　　而黎貪和姬典此刻就坐在其中一個篝火周圍。 　　黎貪從那座半地穴的建築走出來之後，一眼就看見了正前方不遠處的火焰，那便是他在屋裡看到的光的來源。那火焰很盛大，看起來比九黎平時點燃的火都要劇烈許多。而在火焰的周圍坐著許多人，他們的背影有高有矮，但是濃黑的影子都被火光拉得很長。 　　他們似乎是在討論著什麼，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不亦樂乎，時不時就會傳來一陣大笑。 　　姬典的背影正對著黎貪的位置，他看起來很活躍，一邊跟這個說兩句，馬上又跟那個聊一會兒，忙得不亦樂乎。 　　黎貪慢慢向他走過去，並且停在了有一定距離的位置，這樣他就能夠聽到他們在說什麼。 　　“你是不知，牧帶人出去，連陣勢都沒擺開，那些東夷佬就嚇得不敢動了。我本還以為又要有一場大戰，沒想到就這麼跟他們互相瞪了一會兒就回來了。 　　話說回來，這東夷人今天也是奇了怪了。明明是他們來挑事，但是他們就乾站在那兒，站了一會兒就退了。你說說，他們不會是被我們的陣法嚇傻了吧……” 　　一個聽起來約莫是中年的男人興奮地分享著他的見聞。從後麵看不清他的麵容，隻能夠看出周圍的女人和孩子們都彎著身子認真聽他說的，而男人則多數盯著火焰上的某個東西。 　　黎貪湊近一看，那火焰上有一個木頭做的支架，上麵還用一個木棍穿著一隻獸的身體。那獸就這樣在火上烤著，全身已經變成了黃色，散發出陣陣香氣，姬典給他的肉應該就是出自這裡。 　　“對了小典，今天你到哪裡去了？怎麼還帶回來一個外族人呢？”那人喋喋不休地說著，突然冷不丁地一問，將一旁出神的姬典拉了回來。 　　“啊？啊！我？哦，我今天出去玩了，正巧遇見了一個外族人。我看他可憐，就把他帶回來了。”姬典歪過頭應付了一句，隨後重新別回了頭去。 　　“哎你看，這不是你帶回來的外族人嗎？他出來了。”那人斜過頭一看，正好看見了在後麵偷聽的黎貪，便指著他提醒眾人。 　　讓他這麼一說，所有人一下子都把目光聚集了過來。黎貪隻覺得環境好像突然就安靜了下來，無數的目光噌噌噌飛到了他的身上，這讓他很不自在，有些無所適從。 　　姬典見他出來了，便向他招了招手，“既然出來了，那就過來吧。” 　　黎貪被眾人圍觀著，好像自己是什麼新奇玩意兒似的。他有些鬱悶，不太想就這麼過去被眾人打量。但是無奈他唯一認識的姬典沖他招手了，他不去又好像不尊重人家似的。一時之間他有些不知該怎麼做了。 　　好在姬典並沒有坐著等他，而是向他走過來一把將他拉了過去。姬典的手很溫熱，同時也很粗糙，完全不像是一個孩子的手。 　　“給大家介紹一下，他叫黎貪，是九黎人，就是我們南方那個族的人。”姬典拉著黎貪，大方地向篝火旁的眾人介紹著他。 　　眾人充滿侵略性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聽到他是九黎人之後那目光似乎變得更興奮了。他們並沒有對姬典的介紹給出任何的反應，就這樣靜靜地看著立在原地的黎貪。 　　姬典輕輕打了下黎貪的胳膊，低聲提醒道：“黎貪，你說句話，跟大家打個招呼。” 　　黎貪低著頭，感受到無數的目光聚集在他的身上。他聽見了姬典的提醒，但是他不敢說話。他感到他的牙齒都在打顫，他完全沒有開口的勇氣。 　　說不上這種恐懼源於什麼，反正他就是害怕，不敢在眾人麵前介紹自己。 　　姬典見他悶聲不語，隻好陪笑著向周圍的人解釋：“他比較害羞，熱得慢，大家別介意哈。”說著，他給黎貪讓了個位置，一把將他拽到自己的身邊坐下了。 　　“小典，你這個外族的朋友好像不太喜歡我們這裡啊……”某個角落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黎貪下意識抬頭看過去，那是一個有些發福的中年女人。她的麵容是在說不上是好看，保守來說是自有其特點，激進點就是長得醜。 　　姬典笑答道：“怎麼會呢？他隻是不太會怎麼表達而已，他其實可喜歡我們有熊了，他今天一直在跟我說他有多羨慕我們有熊呢。”他隱秘的拐了拐胳膊，用胳膊肘撞了一下黎貪。 　　“嗯。”黎貪點點頭，發出了蚊子叫般的聲音。 　　姬典趕緊將穿著獸的木棍拿了下來，拿起一旁地上的石刃撕下了一塊肉，同時還對眾人說：“大家趕緊吃，現在正是最好吃的時候。”隨後他坐回去把剛剛的肉分成了兩塊，並將其中一塊遞到了黎貪麵前。 　　黎貪轉頭看向他，發現姬典正看著他笑著。他搖搖頭，示意自己不吃。姬典卻一把抓過他的手，想要把那塊肉塞到他的手上。然而當他好不容易撬開黎貪的手，卻發現黎貪的手中還握著剛剛給他送進去的那塊肉。 　　“你怎麼不吃啊？”他斜過頭，以一種不解地目光打量著黎貪。 　　“我，我晚上不吃……”黎貪低下頭，避開了姬典的目光。 　　姬典卻又追問：“晚上不吃？那你們都什麼時候吃？” 　　黎貪沒有抬起頭，繼續盯著地麵答道：“我們，我們都是中午吃，中午吃完就，就不再吃了。”他答得支支吾吾的，好像這是一件多麼不可描述的事情一樣。 　　“隻有中午吃，你們隻吃一次？那你們不會餓嗎？” 　　“不餓……咕嚕咕嚕……”黎貪剛回答完，他的肚子就叫了起來。他今天並沒有吃東西，原本是想著巡邊結束之後回山洞再吃的，卻沒想到遇見了這麼檔子事。 　　“行了，別餓著自己，趕緊吃吧。我做的很好吃的，大家都愛吃。真的，不信你嘗嘗。”他將黎貪手中原本的那塊肉奪過去扔掉了，將新的肉放到了他的手中。 　　“這？”黎貪抬頭看向那塊被拋飛的肉，轉頭不解地看了姬典一眼，隨即又低下了他的頭。 　　姬典一隻手將黎貪的拿著肉的手托到嘴邊，同時還解釋著：“那已經臟了，就不好吃了，你吃這個。”說著，他一手抹掉了黎貪眼下的一塊泥，笑著說道：“你看看你，也不洗洗，真臟！” 　　“哎呦呦小典，你們關係不錯嘛！這真是剛認識的？怎麼感覺你跟他比跟我們都好呢？”左手邊的一個看起來比黎貪稍大一些的男孩笑著打趣。 　　“就你話多，吃肉都堵不上你的嘴！”姬典佯怒回應。 　　“你看看，這就開始說我們了。哎，終究是感情淡了……”那個男孩假裝傷感，一邊嘆氣一邊眼角向下垂去。 　　姬典迅速將自己剩下的一半肉向那個男孩扔了過去，“閉嘴吧你！” 　　“哈哈……” 　　黎貪低著頭，聽著他們有一搭沒一搭的暢聊著，從天上的星星說到麵前的肉，再到一起咒罵東夷。找書苑www.zhaｏshuyuan.com 他原本想要等他們說完單獨找姬典聊聊，但是他們似乎有聊不完的話題，東拉西扯談天說地，根本沒有停下的意思。 　　無奈，黎貪隻好趁著姬典說話的間隙，用手輕輕碰了他一下。姬典轉過頭來，用疑惑地目光看向他，他卻又低下了頭。好不容易，黎貪才鼓起勇氣小聲說道：“那個，我能不能，額能不能跟你單獨聊聊。”他仿佛卑微到了骨子裡。 　　姬典卻依舊用正常地聲音問道：“你說啊，有什麼不能在這裡說的？”他這麼一說，周圍人的目光一下子又圍了上來，聚集到了黎貪的身上。 　　黎貪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不善於與人交往，少有的幾個朋友也幾乎都是他們主動去認識的他。現在讓他待在一群外族人之間，聽他們談笑風生，甚至還要去認識他們，這簡直是要他的命。更別說他們還對他充滿了好奇，時不時就會偷偷歪過頭打量他一陣。 　　姬典看出了他的異狀，便隻好拉著他站了起來。“大家先吃著，我們有點事，馬上就回來。” 　　“哎呀，你看看你看看，這兩個人……嘖，你們兩個有問題啊……”還是先前那個男孩，壞笑著向黎貪眨眼睛。 　　“滾！”姬典似乎是早就習慣了他的樣子，直接拉著黎貪向先前的建築裡走去。 　　“什麼事？說吧。”他站在門口裡麵，抱起了胳膊打量著黎貪。 　　黎貪站在黑暗中，他低著頭，把雙手放到了身後，身體後傾倚向墻麵。 　　“我，我想回去。” 　　他有些不安地抬起了頭，目光直射向姬典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