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貪,醒醒,起來做晨祭了。” 隨著姬典輕輕晃動他的身體,黎貪睡眼朦朧地爬了起來。 “你們也做這個?”黎貪揉了揉眼睛,發出尚未清醒的氣泡音。 姬典不知從哪裡拿出一塊肉,將其放在了屋子中間的一個木製的小臺子上。小臺子上還有一個裝滿泥土的酉,從黎貪昨天醒來時就一直擺在那裡。 姬典對著那個小臺子屈膝跪了下去,隨即虔誠地以頭觸地,發出了一聲悶響。 做完這些之後,他站起身來,拍了拍沾在腿上的泥土。“你不做嗎?”他發問著,順手拿起墻邊的一個酉,倒水沖了沖自己的手。 黎貪下意識地縮起脖子搖了搖頭,“還是算了。” 姬典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隨即恍然大悟般:“哦對了,這又不是你的先輩,你對著它做確實不太合適。那就算了吧,等你回九黎再說吧。” 其實黎貪之所以不願意搞這些,主要是因為他小時候一直跟族正生活在一起,而族正向來是很少做這些的。或者說隻有兩個人的時候她不會去做這些,隻有當麵對族人時她才會有所表現,所以耳濡目染之下黎貪也就對這些並不在意。 但是姬典似乎是會錯了他的意思,他也懶得解釋。他已經逐漸清醒了過來,此刻他還是少說話為好。 “我去拿些吃的,吃完之後我帶你去姬水看看吧。”姬典洗完了臉,順手把裝水的酉給黎貪遞了過去,接著他便向屋子外麵走去。 黎貪看了看那個樣式奇特的酉,猶豫再三還是倒出些水來沖了沖自己的手,隨後將將其放了回去。他順著姬典走的方向,再次走出了這座建築。 直到此刻他才接著日光看見了附近的景象。 這座建築並不是唯一一座,周圍還有很多這樣的圓形半地穴建築。這些建築統一都是坐北朝南,其門的位置都是正對著南方。不斷有人從周圍的圓形建築之中走出來,去向卻都不明。在這周圍大大小小的圓形中間,還有著一座特殊的方形建築。其形狀就像是九黎的木舍那樣,四麵圍墻。但是它卻比九黎的官舍大了很多,且上麵的封頂並不是樹冠,而是木製的。 黎貪看見昨天晚上他們烤火留下的焦黑痕跡,有熊人似乎常常在那裡做這種事,導致那裡的地麵看起來都與別處不同。他還能隱隱聽見某種音律,那並不是自然的聲音,而是人所發出的,好像是一群人在一起喊著什麼。 很快,姬典拿著兩塊肉回來了。這次他拿的肉與昨晚的並不一樣,是灰白色的。他將其中一塊遞給了黎貪,從墻角拿了個酉放在身邊,隨後便就地坐下吃了起來。 黎貪看著那塊肉,忽然回想起自己在九黎吃過的那些膩滑澀嘴的肉,一時之間完全沒有下嘴的欲望。“你這肉,不會是人肉吧……”他狠狠咽了口唾沫,心理上有些難以接受。 姬典搖搖頭,“不是,這是羊的肉。”他咂咂嘴,拿起酉灌了兩口。 黎貪不解:“羊?那是……” 姬典見他的反應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啊?你不會不知吧?你這都不知?你們九黎……”他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黎貪,“羊,就是那種有兩個角的,咩咩的獸。咱們昨天晚上燒的就是羊,這不過這些肉是烹的。” 黎貪有些羞愧,他從前在九黎時從未覺得自己了解的少,但是在有熊見到的很多事物都刷新了他的認知。他也吃過肉,但是他根本不懂什麼是烹什麼是烤,也分不出哪是些是羊哪些是人。這些也都還是其次,最主要的是他麵對這些新奇的東西時不敢開口去問。隻有姬典主動告知他時,他才能有所了解,但是這些對姬典來說就是他日常的生活,沒什麼值得分享的。 “趕緊吃吧,我去給你拿件衣服。等你吃完我帶你去姬水看看。”姬典看出黎貪的尷尬,便不再糾結於這個話題,而是留黎貪一個人獨處。 良久,黎貪終於磨磨蹭蹭地吃完了那塊肉,而姬典也拿了一套衣服回來。那衣服就是標準的有熊製式的樣子,由獸的皮毛所構成。這衣服黎貪倒是見過多次,除了在大祀等活動時族正和當時會穿之外,被入侵的那一夜裡神農人和部分東夷人穿的也是這種皮毛材質的衣服。 “你把這個換上吧,你穿上應該是合適的。”姬典將衣服放在黎貪身上比量了一下,隨後遞給了他。 然而黎貪卻猶猶豫豫地並沒有要換的意思,“那個,要不,我還是穿我這件吧。”他兩隻中夾著姬典給他的衣服,試探地說道。 “為什麼?你穿這件不冷嗎?再說你這件也太醜了吧,多不體麵。你就別扭扭捏捏的了,趕緊吧!”姬典一下子輸出了一連串的話,他頗為不理解黎貪的舉動。黎貪的那件草衣破破爛爛的,無論是保暖性還是觀賞性,與有熊的獸皮衣根本比不了。 看著姬典咄咄逼人的架勢,黎貪最終還是將那件衣服換上了。他之所以不願意穿那件衣服,是因為他覺得他作為一個九黎人,穿上那衣服就有了種不倫不類的感覺。九黎人穿九黎的衣服,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有什麼好質疑的? 他一點兒也不在意姬典所說的什麼體麵不體麵,也早就適應了草衣讓他感受到的溫度。但他最終沒有拒絕,是因為在有熊這樣的大族麵前他沒有說不的勇氣。九黎很好很好,但是畢竟隻是個小族,那件草衣並沒有給他直麵姬典的底氣。 麵對有熊這樣的龐然大物,能夠不被傾軋就已經是天大的幸運了。果敢地拒絕當然可以讓他在自己心裡留下濃墨重彩地一筆,然而一時的順從才是更加精彩絕倫的手段。 隻有好好活著,才能傳承下去,這是屬於弱者的生存法則。 奇妙的是,這是他從湮澤身上學到的東西。雖然湮澤似乎不懂這些,但是她於從前栽下的惡果卻在這一刻從黎貪這裡開出了綺麗的花。 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傳承呢? 在此之後,二人終於踏上了前往姬水的道路。 黎貪跟在姬典的身後,始終都在觀察著附近的地形。他們所在的地方是一處相對較平緩的平原,僅這一域就有九黎全境那麼大。而在平原的周圍是山林環繞,顯得這裡就像一個酉中一樣。 附近到處都是他們所住的那種半地穴式的建築,偶爾還能看到成隊的戰士拿著石器巡邏。一路上遇到的人大多都會跟姬典打招呼,他也會給出各不相同的回應,他身後的黎貪則像個透明人一樣完全不與人交流。 越往前走,黎貪逐漸發現那些建築的樣子千奇百怪,有圓形的,也有方形的,還有很多別的樣式的。它們有的從封頂處冒著煙,有的傳出各異的聲音,還有的看起來破敗不堪。 黎貪大致看了下方向,此刻他們正在往北走,那邊隱約透著山川的的景象。“我們這是要去哪裡?”黎貪故意問道。他知道他們是要去姬水,但是他希望從姬典那裡得到更多的消息。 “去姬水,就是姬水部的那個姬水。不過我們得先到羭次山上,才能夠看的明白。”姬典主動為他介紹著這裡。 “羭次山?你們的山也有名嗎?”黎貪從小到大唯一知道的有名的山就是九黎西方的鐘山山脈,那是九黎與神農的分界線。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沒想到有熊竟然也有這樣的山,他下意識地覺得那山應該會很高很大。 姬典回頭看他一眼,眼帶笑意地說道:“當然,除了羭次之山,我們還有很多山都有名字呢。像什麼空桑,大丘,許多我都沒有見過。”他下意識伸出手來比比劃劃,用雙手在胸前不斷空畫著很多的圓,似乎是想要表現那些山丘地壯麗。 “為什麼要給山起名啊?”黎貪歪著腦袋皺著眉頭發問。 “因為有熊太大了,山太多了,沒有名的話有時候很難分辨。這些山名其實也是為了緬懷我們的先輩,每當有那些為有熊做出巨大貢獻的人出現,我們就會用他的名來標記一座山,或者由他來命名一座山。這樣我們的後人就能記住他們,也能夠以此為榜樣來激勵自己。我大父曾經就曾為一座山命過名,就是我剛剛說的大丘。”姬典的兩隻手臂在空中來回擺動,四下打量著北方的山影。“其實這最開始是神農的習慣,後來就被由庚人傳到了各族,我們也就沿用了下來。” “神農?他們給山起名做什麼?真是閑的……”黎貪聽著這些奇聞軼事逐漸放鬆下來,終於發表了他的觀點。他其實還藏著另一句話:“大丘?好奇怪的名字。你大父給山命名為大丘,跟黎巨命名的大青石倒是有的一拚……”他看著姬典的背影,不動聲色地腹誹著。 姬典停住了,他轉回身來搖了搖頭,用凝重的眼神看著黎貪:“我說的神農可不是現在的神農,而是曾經第一大族的神農。他們也不是閑的,他們曾經的崛起靠的就是這一座座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