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貪沒有哭！ 　　是的，他哭不出來。 　　更準確地說，他懵了，呆了，傻了。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唯一的畫麵就是麵前這棵樹苗，除此之外他什麼都想不起來。 　　當時呆在他的身後，麵容憔悴且一言不發。然而當黎貪試著向當時確認時，他又恢復了那副肅穆威嚴的樣子。 　　“他，他……”“不可能，昆吾沒死，姬典親口告訴我的，他說我回來就能見到他了……”“不可能，不可能，你肯定實在騙我，昆吾那麼厲害，他怎麼……”“他……” 　　黎貪像得了失心瘋，行為狂躁且朝著當時胡言亂語。然而無論他說什麼做什麼，當時始終就是以那副陰沉的神情麵對他，連話都不願與他多說一句。 　　黎貪轉身，一步深一步淺地向山下走去，他已經忘了應該怎麼走路，滿腦子都是那棵樹苗。 　　“不可能，不可能，你在騙我，他不會……” 　　他不顧當時，自己一個人搖搖晃晃地向山下走去。 　　隻是他的動作那麼乾枯，抬腳邁腳間仿佛失去了一個人該有的靈性。 　　路麵不平，他走出兩步後便摔在地上，而下一刻他又機械的爬起來，繼續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挪動。 　　此刻，在他的麵前便是九黎，他居高臨下的看著九黎。 　　曾幾何時他也曾居高臨下的看著姬水部，看他們來去行止，看他們嬉笑怒罵。 　　而現在在他麵前的隻有一片昏沉的樹林，灰白的色調覆蓋在每一處地方，感覺一切都要死掉了。 　　都死掉了罷！ 　　然而，他的眼中忽地出現了兩個黑影，那是疾馳而來的黎巨和黎經。他們聽到了一點風吹草動，便順藤摸瓜地找到了這裡。雖然他們也不知當時為什麼要帶黎貪來這裡，但是他們此刻隻想著快點過來，快點把黎貪接回去。 　　他們以此生僅有的速度爬上來，在半山腰上截住了黎貪。 　　“小貪，你終於回來了！你到哪裡去了？受傷沒有？餓不餓？你……”黎巨原本是雙手扶著黎貪地肩膀，可是說著說著他自己先忍不住了，眼淚不要錢地從他的眼眶中湧出來，他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於是下一刻他張開雙臂，以一個熊抱歡迎黎貪回家。 　　黎經站在二人側麵，看著這一幕她也感慨良多。她注意到了上麵的當時，注意到了那棵小樹，也注意到了黎貪失了魂魄的樣子。她沒有急於去安慰黎貪，她知道黎貪一定是遇到什麼事了。 　　果然，黎貪好像根本就沒有認出黎巨一樣。在被他擁入懷裡的下一刻，黎貪便開始推他，好像是要把他推開。 　　一開始他用的力氣很小，根本就推不開拚了命地黎巨。於是後來他的力氣越來越大，越來越大。黎巨自然感受到了，黎經也能夠看出來，他們二人詫異於他此刻的反應，都不知他想要做什麼。 　　直到黎貪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黎巨的擁抱才有了鬆開的跡象。 　　這時的黎經飛速跑到上麵，她詢問當時，黎貪究竟發生了什麼？ 　　當時輕輕搖頭：“他現在失了神，你們照看好他吧。” 　　“是因為昆吾嗎？”黎經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尋常，此刻她也顧不上那麼多，急忙向當時問道。 　　當時沒有回答。 　　黎經於是轉身欲走，當時卻開口道：“他接受不了，難免有些失落，你們要安慰好他。” 　　黎經卻也好似瘋了一般，竟然直接回懟道：“既然他接受不了，為什麼還要帶他來這裡？昆吾究竟是怎麼死的？小貪又到底經歷了什麼？”她怒不可遏，平日裡奉若神明的當時此刻竟也那麼不值一提。 　　當時轉頭看向那棵樹苗：“昆吾啊，他怎麼死的不重要，活著的人才重要。” 　　黎經眼神一變，忽地轉為了陰冷：“你最好別再刺激他！” 　　被黎經這樣警告，當時也沒有火氣，他隻是自嘲地笑笑。 　　“枉我自詡聰明，到頭來竟讓他們落得如此。”此刻他的心中亦有情感萬千，但他不打算說出來，說出來也不會讓任何人好受些。 　　“為了讓黎貪成長，讓他未來能夠成為合格的領袖，這些都是他必須經歷的，不僅僅要經歷，他還要接受，還要學會！” 　　“可是昆吾啊……以你的武力，帶著黎貪跑就是了。九黎失去的，我可以再想辦法奪回來。可是，你……那些射穿你心臟的骨箭，我總會找到應對之法。對於九黎來說，它們不該高於你的生命啊！我已教了你半生，可是，可是你怎麼還是這麼笨啊！” 　　隻要是人，總是有感情的。 　　隻是有些人不能將其表露出來。 　　為了什麼？ 　　為了一些虛無縹緲的，不能以人的情感計算的東西。 　　為了讓一代代傳承下去的腦，總有一天能夠徹徹底底戰勝日漸復雜的心。 　　黎經又走下去，此刻的黎巨竟然已經有些控製不住黎貪了。誰知道他哪來的些力氣，平時明明推不過黎巨，此刻卻快要生生把黎巨推開了。 　　“小貪，沒事了，我們回去吧。”黎經在一旁輕輕說著。 　　她還想接著說，可是眼淚一滴一滴都湧進了她嘴裡，酸澀的感覺便爆發出來。她緊緊閉上了眼睛，不希望讓黎貪看見她這副樣子。 　　可是她怎麼忍得住啊？ 　　她蹲下去捂住臉，眼淚已決堤而去。 　　再看向黎貪，他一個用力，竟真的將黎巨推了出去。他的嘴中始終在喃喃：“不可能，他不會……” 　　用力過猛身體失衡，黎貪一個趔趄重重摔在了地上。 　　他想要爬起來，想要繼續搖搖晃晃地走下去。 　　可是他早就沒有了知覺，隻剩下最原始的本能反應。他本就橫在土坡上，陡一用力，竟開始翻滾下去。就像一塊再普通不過的石子，被人丟棄於這片荒野之中，隻有翻滾和死寂兩種結局。 　　他睜眼看著這方天旋地轉的世界，此刻也好似他走得搖搖晃晃。熾白，明黃，枯褐，灰蒙，暗沉，直至漆黑一片…… 　　…… 　　“小貪，小貪你醒了！快，小貪醒了！” 　　再睜開眼，黎貪發現自己在一棵樹下。 　　等他徹底清醒過來，他才認出這裡，這不正是當時的木舍嗎？ 　　他側過頭看去，旁邊的黎巨和黎經滿臉欣喜，如同瘋了似的大聲吶喊著。在他們的身後，有一團火焰燃燒著，為他們提供者溫暖。 　　黎經當即為他遞過半酉的水來，黎巨也雙手奉上滿懷的漿果。二人眼中閃著光芒，其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黎貪想要坐起來，但是他的身體異常虛弱。或許是從坡上滾落時傷到了手臂吧，他竟沒有力氣支撐自己的身體。 　　沒等他有下一步的動作，聽到動靜的當時持火把走了進來。當時見他醒了，麵色稍稍緩和了些。他坐到黎貪的身邊，頗有些怪異的將手伸向黎貪身體的各處，或是按壓或是捶打，著實是費了一番功夫。 　　黎巨和黎經二人在他身旁屏息看著，連咽唾沫都小心翼翼的。 　　按壓揉搓了一番之後，當時似是做出了結論：“他沒有大礙，休息休息就好了。這幾天你們可以帶他外出走走，但是不要大跑大跳。” 　　黎巨二人自然是滿頭應承下來，聽到黎貪沒事他們的神色也好了許多。 　　當時令二人出去為黎貪酉些新鮮的水，等二人出去之後，他才開口道：“你多休息，快些恢復，不久之後你要接昆吾的事，成為九黎的獵者。” 　　“那他呢？”陡然再聽到這個名字，黎貪隻覺得心中疼痛。他想要伸手去捶打自己的心臟，雙臂卻沒有一分的力氣。他此刻對當時絕沒有一分的客氣和尊敬，事實上他現在對任何人都無法調動情感。 　　他累了。 　　“幾日後獵者隊伍將改製，選新任首領，並編入新巡邊者。這幾日族中會傳開消息，昆吾私通外族，欲盜石器逃走，被發視與你發現，在族外合力將其誅殺。發視此次誅殺昆吾有功，認新獵者首領，你助其截殺昆吾，任其手下，專司戰爭事宜。除此之外屍胡認新石者，關會調到他的手下。” 　　“這就是這幾日發生的事，你當牢記，與人談起時不要出了岔子。” 　　“懂了嗎？” 　　黎貪閉上了眼睛，隨著他的眼皮不斷地抖動，眼淚也漸漸沁了出來。 　　“為什麼？昆吾是為了護我，是為了九黎而死，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為什麼！” 　　等他再次睜開眼睛，眼中的暴怒一覽無餘。找書苑 www．zhａoshuyuａn.com 他如同猛獸，死死盯著麵前的當時，隨時會暴起傷人。 　　當時卻並不懼怕他的憤怒，他隻是平靜地為他講述道：“你需要有功，才能被眾人信服。不僅如此，等你上任後還有許多事等你去做，那些就容後再說。現在你要先把這些事做好，不要讓人看出端倪。” 　　“可是，可是……如果需要汙名昆吾，那這些事我絕不會做。”黎貪想要可是，卻可是不出什麼來，於是他乾脆不再可是了。他早就明白了，跟他們這些人哪有道理可講？他決絕地瞪著當時，違抗著當時做好的安排。 　　當時仍舊平靜：“這些事情容不得你，昆吾死則死矣，他不會計較這些身後名。如果他知能夠以此讓你獲利，那他也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這樣做。” 　　“黎貪，你可以哭，可以鬧，但是僅在這官舍之內。等出了這裡，你就是誅殺罪人的有功之人，是九黎的蚩尤。如今這天下的形勢你也看到了，東夷作亂，戰爭四起，你想要日後能保住九黎，就給我拿出你的威嚴來！” 　　黎貪沒有回應，他隻是閉著眼睛用力地哭泣。他現在連躺在地上翻滾的力氣都沒有了，他能做的隻有閉上眼睛，好像這樣就能隔開他與汙濁的世界。 　　當時說得這些話，他隻聽進去一句，就是昆吾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這樣做。 　　他的心裡傳來陣陣酸痛。是啊，昆吾那樣的人，又怎麼會在意這些呢？ 　　哪怕是死，他也隻為了當時，為了九黎，而絕不是為了他自己。 　　可那是他！ 　　他雖如此，可是我，我不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