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府雖是將軍府,卻也修的精致典雅。 石峰玲瓏透瘦,清澈見底的池塘裡開滿了嫩粉色的荷花,陽光灑在帶有露水的竹葉上,灰色卵石鋪地,墻壁也都是灰暗的,同周圍的景色渾然一體。 “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古樸淡雅,別具風采。 “卿卿還睡呢,今日要陪娘親去上香別耍賴。”劉韻雖然不是二八芳華,卻被常晟嗬護的很好。麵似芙蓉,眉如柳,肌膚如雪,一頭黑發挽成高高的婦人髻,頭上的簪珠在陽光下化作光點,鮮紅的嘴唇微微上揚,目如春水。 “娘親?” 十一歲那年常卿卿與母親上山拜佛,途中忽遇大雨,雨來的兇猛。 不斷沖刷著山路,山壁上滾石滑落正好壓在了常家的馬車上。 家仆四散逃離,母親為了保護年幼的卿卿用自己的身軀護住了她,母親劉氏奄奄一息。 大雨過後,趕來救人的僧人們和家仆合力將山石搬開眼前的景象讓在場的人都沉默了半晌。 劉氏一動不動臥在碎石中,透過那一堆碎石樹枝的間隙,人們可以看到她倒下的姿勢,雙膝跪著,整個上身向前匍匐,雙手扶著地支撐著身體,有些像行跪拜禮,隻是身體被壓得變形了,看上去慘不忍睹,劉氏氣息已斷。 有個僧人在她身下發現似乎還有個身影,便喊道:“有個孩子,還活著!” 碎石被清理開,母親緊緊擁著常卿卿,僧人們想將卿卿抱出來,可是劉氏抱得太緊,竟難以分離。附近趕來的佃戶看到這樣的場景無不流淚哀嘆,見此,僧人們就此坐定,對著劉氏頌起往生咒。 “…得生凈土,陀羅尼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不知是不是感知到女兒將會得救,劉氏的手漸漸鬆了。 因為母親的庇護,卿卿被抱出來的時候,安靜的閉著眼,眼角帶著淚。 隨後,常家人趕到,常家家主,右驍勇將軍常晟,抱著發妻悲痛落淚。常卿卿的哥哥,常家獨子常弘,跪在泥裡顫抖著摸著妹妹臉,他不明白早上還趾高氣昂纏著他讓他帶醉霄閣奶酪櫻桃的小丫頭,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嗚嗚…妹妹,妹妹,哥哥來了,哥哥來保護你了…妹妹你快醒醒…” 常父與劉氏少年相識,恩愛非常,婚後除了劉氏再無他人。常府一家四口在這場暴雨中支離破碎。 常卿卿心想,是自己還沒死透,往事開始走馬觀花了嗎?正要傷心,聽見一聲亮如洪鐘的喊聲:“常卿卿!你倒是會享受,昨晚安排我今一早去給你買奶酪櫻桃,你卻在那裡貪睡。” 常卿卿被這聲震得有些發懵,卻見來人已經捏住她的雙頰,狠狠拽了拽。 疼? 這感覺…不似做夢,連常弘手上因常年練武生出的繭子,常卿卿都感覺得到。 “…哥哥?”常卿卿猝然睜大雙眼,哪知雙眼不爭氣的開始發酸,眼淚唰的流下,看著眼前模模糊糊的兩人,哇的大哭起來。 當年瘸了之後,此後兩年常卿卿都在自己的院內休養,說是休養,其實是心病難醫。她害怕看見父親悲傷憔悴的麵容,害怕在偌大的常府看不見母親的身影,不想出府被憐憫的目光注視,就算是父親和常弘日日哄著她出去轉轉,她也不肯答應。 後來常弘送給常卿卿一個木製輪椅,說是找軍中統武庫的師傅做的,硬要卿卿試試。 “妹妹,哥哥抱你上去好不好…”常弘比常卿卿年長七歲,早到了結親的年紀,但因兩年前的意外一直未娶。 為了哄著她,半跪在地上,眼睛亮亮的盯著她,常弘因常年練武,身姿凜凜就算是半跪在地上仍要弓著點身子才能和她平視。 她也不忍讓哥哥再為他費心了,便答應了。 常弘歡天喜地的橫抱起妹妹,小心的把卿卿放在了輪椅上,又給她蓋好白狐披風。 “妹妹,我帶你去個好地方,你坐穩了。”說著就拔腿推著卿卿出了院子,常弘幾乎是小跑,一路直到常府大門,沒有半點磕絆,常父也早在府門口等著。 原來是常弘早就吩咐人,把府裡鋪的卵石路換成了光滑的石板路,廊間的階梯也全填成了斜坡,他自己又坐著輪椅試了一天確認沒有危險,才放心去送給妹妹。 家仆們好像是早知道大少爺要推小姐出門一樣,一路護著兩人。 “以前卿卿最喜歡去看花燈,猜字謎了,今日哥哥也想看花燈,猜字謎,卿卿陪我和父親去好不好?”常弘從輪椅後探出個頭,笑著低頭看著妹妹。 再後來,哥哥和父親戰死沙場。 她成了常氏孤女。 美婦人上前把常弘推走,抱著卿卿,小心翼翼的抹著她臉上的淚。 “常弘!你是不是想被你爹打死,上手捏的這麼狠,看看你妹妹哭得。”劉韻瞪著眼前的少年。 常弘今年十八,生的也極為俊俏。剛毅的臉龐上,英氣十足的劍眉斜飛入鬢,古銅色的臉頰窘迫得有些泛紅,尷尬得笑著露出齊整潔白的牙齒。 “妹妹別哭,哥哥錯了,我再也不下手這麼很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妹妹你來掐我的臉,哥哥絕對一聲不吭!”常弘一臉視死如歸,大義凜然。 “我不是在做夢嗎…”常卿卿抹了把眼淚,喃喃道。 “姑娘這是做噩夢了嗎?”黃衣丫頭給劉韻送上濕好的帕子,擔心的瞧著常卿卿。常卿卿看著眼前的丫頭,這是她從小陪在身邊的丫鬟,蘭雪。 當年那場天災,她的屍身就趴在常卿卿邊上,護住了她的左腿。蘭雪和常卿卿年紀一般,卻在危急時刻放棄逃生,護住她。常卿卿幼時十分頑皮,經常惹得爹爹要揍她,蘭雪次次上前不著聲色的護著常卿卿,兩人不似主仆,倒像一起闖禍的夥伴。 常卿卿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如玉的小手,沒有染任何蔻丹,指甲蓋修的齊齊整整,完全不是深宮婦人的手。 她一把抓住母親的手,小心翼翼的問道:“母親,如今是多少年?”心卻仿佛要跳出來一般。 “開元十一年,卿卿難不成以為自己睡了千年,成了老妖怪不成。”劉韻柔柔的笑著,指尖點了點女兒的鼻尖。 “母親今日要去嚴華寺上香嗎?不能去,不能去!”常卿卿帶著哭腔拉著母親的手,眼睛全是淚水,像是剛被雨水打過的鮮葡萄。 屋裡三人看著哭的傷心的常卿卿,雖然不知道是為何,但也忍不住的心疼。 “卿卿,皇後身子不便,但又極愛上香拜佛,便托朝中大臣的夫人,每月初三,攜家眷去嚴華寺上香。今日正好是咱們家,這要是不去,怕是…”劉韻安慰著女兒,又耐心的給她解釋。 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