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卿卿明白當年把自己賜婚給太子不過是皇室安撫朝臣的恩施罷了。 年少時,謝善雖生在皇家,卻為人親和,從不擺皇室架子,加上他長得豐神俊朗,東都城中許多世家小姐都有意於他。 父兄戰死的消息傳來之時,手中的琴弦炸斷,崩的她雙手是血。常卿卿像隻幼獸一樣埋頭嗚咽。謝善抱住她,撫著她的背,告訴她:“卿卿別怕,我會照顧你的。” 大婚後,謝善對她和後宮的女人都是淡淡的,整日還是忙於政事,幾乎不踏入後宮。 宮裡傳言漸起,說謝善喜好男色。因為皇上經常和大齊第一美男,武安侯府顧侯爺——顧景陽,在書房議事。 直到葉靜蕭的出現,傳聞不攻自破。 葉靜蕭出身江南門閥蘭陵葉氏,入宮便得了獨寵,她從沒見過謝善對哪個女人這樣上心,他總是溫和疏離的樣子,卻能在見到葉靜蕭時,露出少年般的喜悅。 她找宮人打聽這是為何,原來,謝善葉靜蕭幼時便相識。 當年葉靜蕭隨祖父從江南來到東都,皇後見葉靜蕭嫻靜可愛,便將她接進宮中來住,太子每日來皇後宮中溫習功課,葉靜蕭便也坐在謝善身邊寫字。 後來冬日裡謝善染了風寒,稀裡糊塗說自己想堆雪娃娃,平日裡皇後對謝善極為嚴苛,有失身份的事從不讓他做,他每日學習經世之道,恪守皇家禮儀,但到底也隻是個孩子。 葉靜蕭聽見後,日日在寢宮祈禱初雪來臨,那雪竟在幾日後真的降落了。 她知道皇後不會允許謝善堆雪娃娃的,便在謝善下學回寢宮的路上等著,見到謝善,便自己提前捏好的雪娃娃塞給謝善。 謝善見她手都凍紅了,便牽著葉靜蕭的手一起回了皇後宮裡。 三年後,兩人十二三歲,葉靜蕭隨祖父卸任回到江南。謝善登基一年後,朝局穩定,葉靜蕭入宮,成為葉昭儀,謝善也逐漸鮮活起來。 景泰三年,葉昭儀有孕,三月後小產。 隻因吃了常卿卿送去的奶酪櫻桃。 太醫說葉昭儀身體有損恐怕再難有孕。 謝善沖進常卿卿宮中,重重的扇了她一巴掌,掐著常卿卿的脖子,嫌惡的罵道:“賤人,你竟如此狠毒,真應該死在那場天災裡。” 常卿卿用力掙脫謝善的鉗製,臉色憋的發紫,大口的喘著氣,眼淚大顆大顆的落下,就這麼直愣愣的看著麵前的男人,哭著吼道:“你不信我,不聽我解釋,把所有罪責推在我身上,你可曾把我當做過你的妻子?” 謝善皺眉,眼神裡沒有一絲動容,仿佛雕塑一般:“不曾。” 說罷,拂袖離去。 那刻,常卿卿原本僅存的,對謝善的愛意消弭殆盡了。 謝善再也沒來過皇後宮裡。她從未害過葉昭儀,太醫說那點心裡放了活血藏紅花。她說沒有,又有誰會相信,可誰也沒證據說就是常卿卿放的。 在他人看來,她自己不能生育,看不得葉昭儀有孕理所當然。 至於常卿卿為何不能生育,太醫說,她天生不育不孕。 —— 常卿卿體力逐漸不支,今日感覺格外累些。 常卿卿在福公公的攙扶下,一瘸一拐的走向床榻。 “福特,本宮有些累了,晚膳不必傳了,你們先下去吧。”常卿卿疲憊的吩咐下去,但嘴角還帶著笑,隻是笑得有些勉強。 “是娘娘。”福公公也不知道該如何寬慰皇後了,彎腰正要退下。 “福特…早些休息吧,本宮今夜無事。” “…娘娘…”福公公心裡咯噔一下,猛然抬頭看著麵前的婦人。常卿卿麵色如常,依舊溫和。 福公公也不好再說什麼,慢慢離開,出了寢宮。 常卿卿就這麼坐著等到天色全暗了下來,霞光不再。 點燃了塌前的燈臺,搖晃的紅色燭火下,讓她想起了那年燈花節,最後一次和父兄去看燈花的那天,想起那個贈她兔子花燈的少年。 —— 那年花燈節東都,長安街,熱鬧非常,人潮攢動。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東都內幾乎人人都知道,常府兩年前拜佛路上遇到的那場天災,常將軍的發妻劉氏為護女兒,被碎石砸死,其女常青右腿沒能幸免,那樣小的年紀,就成了瘸子。 常卿卿被父兄護在中間,路過的人都似有似無的瞧著她。 常卿卿也感受到了路人的目光,披風下的手撫著自己的右腿,但更讓她難受的是母親的死,想到那日的場景,常卿卿總是不可控製的顫抖。 花燈前,滿目的花燈也映得常卿卿眼睛亮亮的,像隻小鹿一樣。她仰頭盯著最上頭的兔子花燈,兔子做的白白胖胖,耳朵處粉粉嫩嫩,眼睛處似乎鑲上了琉璃珠,十分有神。 “姑娘想要嗎?” 少年站在一盞龍鳳燈下,火樹銀花映的人如神如仙,他穿著紅色錦鯉紋圓領窄袖袍衫,外罩一件象牙白狐裘,腰間懸掛劍鞘,臉上帶著兔子麵具,看不出樣貌,隻聽聲音便也能知道是個瀟灑俊逸的少年郎。 兩手叉腰,看著輪椅上的常卿卿。 見常卿卿愣愣的沒理他,他嘆了一聲,搖了搖頭,腳尖一點,飛身上去便取下了那盞兔子花燈。落在了常卿卿身前,自然的半跪下來,將手中的花燈送到常卿卿懷裡。 滿懷笑意的說:“送你,祝你歲歲安康” —— 歲歲安康,那少年說的話不靈啊。 她拿著燭火,慢慢走到兔子燈前,靠著墻角坐下,抱著那盞兔子花燈,遺憾的是,至今常卿卿都不知道那日贈她花燈的是誰。 意識好似又被蒙了一團霧,不受自己控製。 不對勁,她好像被下藥了。 鼻尖有一股暗香襲來,那香味濃烈,常卿卿想用手掩住鼻子,卻連手都抬不起來。 眼前的兔子花燈也開始模糊起來,一片錦緞衣角映入眼底。常卿卿抬頭卻怎麼也看不清來人的模樣。 “是誰?” 來人點燃了兔子花燈裡麵殘存的最後一段燈芯,又用腳尖踢落常卿卿手中的紅燭,瞬間點燃了邊上的紗帳,火舌乍起。 “最後一碗藥起作用了,去死吧。” 耳邊的聲音漸漸模糊。 原來季太醫不是怕自己扇他,是下了藥害她,心虛啊。 常卿卿就這麼安詳的抱著兔子花燈,仿佛睡著了一般,晶瑩的淚水滴落,瞬間被火焰吞噬。 烈火把常卿卿的皮膚烤的滋滋作響。 “是誰要殺我?” “謝善是你嗎?從葉靜蕭生子,決定要我就該離開了是嗎,成全她一個後位,成全你一個一生一世一雙人,成全大齊有一個真正端莊體麵的皇後。” “謝善你真是個該死的情種。” 被火焚燒的感覺幾乎要讓常卿卿昏厥過去,不知是不是被下藥的原因,每每要徹底失去意識的時候,都會立刻變得清醒,火焰炙烤著皮膚,劇痛如刀割,仿佛置身於地獄,鼻腔被火焰鉆入,每呼吸一次都是蝕骨的疼痛。 那人好像是要折磨常卿卿一樣,要讓她感受自己的生命慢慢走向死亡。 “…爹,娘,哥哥,卿卿好想你們,別丟下我,別…”再無聲響。 被福公公放在桌上的鸚鵡海棠紋銀盒,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在火光下發出一陣月白色光芒,隻是一陣,又消失無蹤。 紅紅的火光映照著整個夜空。烈火吞噬著一切,將宮殿都化為灰燼。 可能有人不知道,人是燒不成灰的。 三十六歲的常卿卿變成了一具焦屍。 —— 東都城外,少陵山上,嚴華寺。 永寂大師披著大紅袈裟,手中撥著一串佛珠,忽然手中一停。 “來是無跡去無蹤,去與來時…浴火涅槃。”僧人慈眉善目,話語飄渺。 “老僧,你打什麼禪語,要不是當年上你這寺廟上香,常家何至於此,我的卿卿又怎會受此磨難。”身後一女子在夜色裡看不清麵容,隻有一雙琥珀色眼眸在月色下泛著淚光。 永寂大師默默無語,半晌後,“老衲正在盡力彌補,這世間欺世盜名之人,自有報應。此番情義,也不知卿卿姑娘能不能知道。” “知不知道又如何,我是卿卿的娘親,此刻灰飛煙滅我也無悔,無怨。” “隻是,你那句,自有報應,確實可笑。因果若有報,世間必是一片清明” “吱呀——”,一聲。 大殿的正門被人打開,女子身影立刻消失不見。 來人一身黃緙絲麵兒青龍朝袍,沖著永寂大師,沉聲道:“永寂大師,常青已死,我大齊國運定保昌隆。” 永寂大師反手將手串握在手中,並不抬眼,背對著來人說到:“國運從來都在你自己手中。” —— 今春看又過,何日是歸年。 慕然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