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弟,你真的很像你的兄長,總是高興一陣、難過一陣。” “可能是因為我和兄長都挺小心眼的吧,哈哈哈。” “你兄長就是這樣,我惹他不高興的時候,他就對我生氣,後來他想和好的時候,我又開始生氣了。嘿,真是一對冤家。” “哈哈哈,姊姊和我兄長相處的時候應該很開心吧。” “對呀,你兄長笨笨的,又總是老老實實的,認準了一件事就怎麼也不改變。” “而且當時我和你陳哥哥關係好些,他就時常沒有好臉色看。” “後來呢?” “哎呦,都多大年紀了,說這麼多,反倒羞煞人了。” 李缺還想再聽故事,可孫瑞確是住嘴了。 “缺弟還是聽我再唱幾段吧。” “……” “願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懷。” “君懷良不開,賤妾當何依。” “……” …… 或許是長時間的自我暗示,李缺感覺自己好像從困頓中走出來,他又想去見見宮念了,不過僅僅是以朋友的身份。 李缺本以為自己釋懷了,可再次見到宮念時,李缺感覺對方好像突然變了一個人。雖然她依舊興高采烈地和他打招呼,但這個笑容現在看來是如此的乾癟無力,曾經蓄滿淚珠的眼睛似乎乾涸了,行動舉止也喪失了靈氣和生動。 李缺忙問她最近怎麼了,是生病了? 而她隻是有點詫異的撓撓腦袋:“沒怎麼啊,我不一直這樣嗎?” 青翠的山林化為荒原,寬廣的河床已滿是深深的裂縫,隻剩下一小灘殘存的泥水,而這僅存的水分在一點點流失,腐朽。這不僅僅是烈日的傑作,即便是最包容的土地也無法承載這種災難,是世界上最骯臟的靈魂無情的撕裂又踐踏了這一片凈土,。 這究竟是何樣的摧殘?誰又如此惡毒狠心?他要找到那個人,掐斷他的脖頸,挖開他的心肺,抓著他的頭顱往鐵錘上砸,砸出糊狀的腦漿和骯臟的血液。他還不解氣,他要死死抓住那人的頭發,攥緊一把頭發,一點一點地帶著他的頭皮,把整個頭皮全部剝脫下來,直到那人麵目再也辨識不出來。 暢快,他終於解氣了,長舒一口氣。緊接著剛剛重歸的視線又掃過了眼前的身影。 他出了一身冷汗,自己為何有這樣罪孽的想法?自己為何殘忍到如此境地?自己究竟怎麼了?李缺死死抱住自己的頭顱,他好害怕,這些天他都在怨憤和壓抑,他感覺再這樣下去,他馬上就要控製不住自己,做出瘋狂的事情。李缺全身發抖,雙眼瞪地老大。恐懼又蔓延擴散開來,他害怕到了極點。 “你怎麼了?頭痛嗎?”宮念看著李缺抱緊自己的腦袋,很詫異。 “沒事。” “額,那你是不是很難受啊?我看你在發抖……”宮念見到這狀況,也不禁緊張起來,心裡有一絲畏懼。 “沒事,我休息一會就好了。” “哦,真沒事嗎?要不我去找郎中來看看?” “不用。” “哦,那我做飯去咯,回頭等我爸爸來一起吃飯吧。你在這休息會吧。” 李缺沒有做聲,他依舊抽搐,望著宮念便默默地回廚房去了,她的身形如此無力且憔悴,乾瘦且遲滯。 宮念依舊招呼他吃飯,但李缺還在拚命忍受,他扭過了身子。 他心中的憤怒一下子爆發出來,怒火一下子爆裂開來,將他完全包裹,眼前一片熾熱和血紅,徹底蒙蔽了他的腦子,乾擾著他的想法。他咬牙切齒,拳頭死攥,狠狠地往墻上砸去,緊接著拳頭化成暴雨一下下往墻上砸去,直砸的自己手指的關節破皮出血,染紅了墻上的拳印。可等他冷靜下來,他的雙手卻又完好無損,可那種無比真切的觸感由何而來?那種無比清晰的痛感又從何而來?痛苦終於將他從恐懼的漩渦中拉扯出來。 其實恐懼並不是你的敵人,恐懼隻是一種感覺,這種感覺無法避免,它讓你更真切、更清楚的感覺到自己能力的卑微,幫助你認識自己,提前讓你觸碰到終將到來的痛苦,激起你抗爭的勇氣,而又不讓你直接遭受磨難。它或許是最仁慈的神靈,可幾乎沒有人愛它。 李缺得到了短暫的解脫,他又轉過身來,看見宮念在廚房忙碌,一些汗水已經透過了背上的一小塊衣服,生活還在繼續。 取而代之的是物質和忙碌,他又開始平靜下來,他很渴望宮念能夠轉過身來,帶著她那團煙火氣,期盼與知足同時洋溢在她的笑容上,眼睛重新蓄滿淚水,溫柔的看待這個世界。 但他又害怕,害怕再次陷入險惡的內心,害怕再次見到不幸他不害怕自己的不幸,他害怕自己的願景被臟汙的泥沼束縛,而自己也再沒有絲毫力氣拯救。 “不用忙我那份了,我還有事,先回去了。” 急切又短促的步伐漸漸遠離。 宮念回頭了,她居然又開始發呆了,伸出一根手指放到嘴裡啃咬,也想用疼痛迫使她從幻覺的操縱中醒來,她的眼角被煙火熏得有些許濕潤,但被很快抹去。還有很多活要乾呢。 …… 自從李缺來到這支隊伍中,他就發覺糠對宮介就帶有敵意,兩人幾乎沒有任何交流,也很少出現在同一個畫麵中。糠有一把短劍,他幾乎天天都隨身帶著,甚至在睡覺的時候也帶著,平時要麼放在背囊裡,要麼別在腰上,從不讓別人碰,為此還和他人發過火。李缺問別人這個孤僻的小兄弟身上發生過什麼事,但沒人提起,即便有些知情的人也不肯透露,隻是說著:過段時間就好了。 “可為什麼他不待見什長?” 阿廣道:“應該說是兩人互相不待見,或者說是有仇。” “啊?什麼緣由?” “你千萬別和別人說,不然就算是我在他麵前也難做。” “嗯嗯,我嘴很牢。” “簡單說一下吧,我和糠還有些兄弟本來是山賊,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他的一個弟兄被什長殺死了,當時他們包圍了什長所在的商隊,什長死裡逃生……” 李缺看著糠獨來獨往的身影,這是一個消沉的人,曾經擁有過希望和滿足,但離他遠去了,與周圍格格不入,獨自與影子為伴。其實回頭想想,自己不也同樣逢場作戲,和別人一起撐起這場無聊又枯燥的劇情,但顯然比前者好些,至少自己已經適應當下,把自己保護的很好,幾乎不會有人傷害他。 最近糠和宮介又產生了對峙,其實是宮介主動把他叫到營帳裡,話不投機。當李缺幾個也到營帳裡看看情況時,卻看見宮介和糠依舊坐在席子上,隻是一隻小案被推到一邊,糠手裡抓著自己的短劍。見到大家都進來了,糠默默站起來,擠過圍在門口的眾人出去了。留下一個孤獨的老人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 乾枯的樹葉耷拉在枝頭,它萎縮又枯黃,脆弱的葉柄扒拉在細小的枝頭上,它脆弱又頑強,從不肯墜落在地上,即便大風吹過它也不為所動。但它是那樣的不合群,又顯眼,一眼望去便能看見它,無比清晰,它格格不入,與其他翠綠而富有生命力的枝葉相比,它簡直不堪入目,注定要被斷絕任何的營養,一點點分離與枝頭的聯係,直到再沒有力氣賴在自己的出生地,被絕望的拋棄,最終茫然無措地倒在地上,倒在泥土裡,再也不能翻身,被掩藏,被遺忘。李缺撿起了那片枯葉,將它放在了原來的枝頭上,但他很快後悔了,這樣做又有什麼意義?倒不如落入土壤裡來的痛快,至少能陪伴在自己的故土,陪伴在照顧它、養育它的故鄉。